虽然三人皆对杨谦毫无好感,觉得他忽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游兴,但他毕竟是这座别院的主家,亦是文会的核心人物之一,实在不能不给他几分颜面。于是,李徽噙着笑,回道:“孤兄妹二人前来赴文会,可不是为了杨状头。”
闻言,纵是一向从容平和如杨谦,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异样来。毕竟,面对主人家的时候,也能如此毫不客气者委实太过少见了。却听这位小郡王又道:“毕竟,杨状头几乎每日都会去弘文馆,而周先生却是难得一见。我们只不过是为了一睹周先生的风采而来罢了,若能有机会见一面,日后与兄弟们提起来也可炫耀一番了。”先抑后扬,言语中既带着亲切之意,又不乏皇室血脉的傲气,已经足以令气氛变得更加和缓了。
杨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颇有些神秘的小郡王,笑容更深了几分:“若是大王与郡主不嫌弃,杨某愿为两位引荐先生。先生此时正在后头的亭台中歇息,请随杨某来罢。对了,不知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少年郎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之意。
“这是孤在回京的路上结交的友人,琅琊王氏商州房子弟,王子献。”李徽道。在陌生人面前,他的语气有些淡,亦带着很难令人察觉的漫不经心之意。仿佛这位所谓的“友人”,在金枝玉叶眼中亦是不过如此罢了。
这种态度分明是两人早便商量好的应对之策,不知为何,王子献心中却骤然涌出了些许不满。当然,无论内心如何起伏不平,他的神情却依旧并未变化半分,含笑行了个叉手礼:“某王子献,见过杨状头——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琅琊王氏子,确实是风骨斐然、与众不同。”杨谦丝毫不掩饰赞叹之意,“王郎君也一同去罢。先生最喜欢的便是王郎君这般俊秀又有才华的少年郎,心里指不定会有多欢喜呢。”说罢,他便作势请李徽与长宁郡主先行。
两位身份贵重的天家血脉自然不会客气,微微点点头,便漫步走在了前头。杨谦与王子献紧随其后,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眸中都掠过了深沉之意。或许正因为他们的性情极其相似,才会如此敏锐地发现对方的存在,而后亦是不约而同地心生忌惮之意。
王子献心里再清楚不过,若非自家早已没落,杨谦恐怕容不得他。两人的家世出身听起来极为相像——弘农杨氏、琅琊王氏皆是一等一的顶级门阀,但其实一个是从九品县尉之子,一个则是正二品弘农郡公之子,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杨谦这样的人,当然不屑于亲自对付一个没落世家子弟,却不妨碍他做些别的甚么事,轻轻巧巧地将未长成的敌人消灭于无形之中。
呵,这倒是正好,他似乎也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掰倒这位声名远播的年轻状头,听起来似乎很难,做起来却未必那么难了。那便且看看,到得最后,究竟是谁先毁掉谁罢。
李徽并不知晓,走在后头的二人究竟心头都有些什么盘算。他临时想了几个不难不易的问题,打算向这位周先生请教。毕竟,他确实是打着“增长见识”的幌子来的,回去之后也好向祖父交差。至于长宁郡主,无论再来几位周先生,都已经无法挽救她的好心情了。教出杨谦这样的学生,而后借着杨家之力传名京中,就足够这位八岁的小娘子迁怒于他了。
若只论容貌,周先生确实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硕学鸿儒,浑身皆是书香之气,长髯飘飘。他似乎并不擅长与权贵来往,回答李徽的问题虽然尽心尽力,却丝毫不会发散,似乎无意与他继续交谈。这种堪称冷淡的态度,令李徽与长宁郡主都有些意兴阑珊。但此时对这种名士颇为优容,就算他们是天家贵胄,同时亦是晚辈,不得不尊重他。
杨谦见状,很是八面玲珑地从中转圜,将他们带到一旁的燕息亭中,亲自招待。四人一同用过午食后,杨谦见他们无意回水阁前继续听众文士讲课,便陪着他们游览园林景致。有他这位舌灿莲花的主人在,便是再寻常的景致也沾染了几分不俗之气,仿佛处处皆是故事,时时都可令人流连忘返。
当然,这位“好客”的主人并不知道,三位客人面上都带着微笑,心中却不停地腹诽,希望他早点离开。若不是有陌生人在场,他们又何须如此装模作样?又何须如此不自在?又何须连言语都须得细细想了才能说出口?偏偏杨状头却始终热情之极,连半刻都舍不得离开他们身边,仿佛恨不得借此机会与他们成为莫逆之交一般。
“大兄?”当他们绕过一处水池的时候,王子睦从山后转了出来,脸颊微红,额角轻汗,似是已经找了他们许久了,“迟迟不见大兄与两位李郎君,问小厮也不知你们的行踪,我……我实在有些担心……”说完话后,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杨谦,却因本便不认识,不过是微笑颔首致意罢了。
王子献轻轻一叹:“子睦,你为了找寻我们,已经错过了文会,如今大约也不好再去听了。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得到了结识杨状头的机会。还不过来?拜见杨状头?”
王子睦怔呆了,张大双眼望着杨谦,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不过,他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即使神智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也已经自动自发地行了叉手礼。长宁郡主见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王子睦顿时红了脸,闷声道:“某王子睦,见过杨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