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和邵岩的关系在打完架回到学校一个多小时后就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柳侠冲出教室去厕所,正好撞在从自己班教室后门出来的邵岩身上,俩人就一路吵着去了远在一百多米外、隔着一个大操场的厕所。
等撒完一泡尿回来,俩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说笑了,邵岩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柳侠解释了他之前没事找事的行为:“我来荣泽高中是上学期没结束就决定的,我爸那时候就来过一次荣泽高中,正好看到了你哥和你写的检查,我爸说是贴在学校大门口的,他回去后把你们的字夸得跟大书法家似的,拿着教训了我好多天,我当时不服,觉得根本不可能有学生能把字写那么好,他还专门说出了你们俩的名字作证,这就够让我生气的了。
结果我来学校报到那天,一走进教学区就又看到了你们贴在走廊的那两份,我爸又开始教训我,还说这写检查的学生肯定是差生,一个差生都能把字写成这样,可见荣泽高中水平有多高,反正就是一大堆我最没用最差劲的话。
我的字写的特别难看,看了你们的检查真有点嫉妒,又给我爸数落的很没面子,原本还想着就是俩只知道读书写字的书呆子,等看清楚了你们写检查的原因竟然是打老师,我根本就没法信,当时就想跟你们打一架,后来听说你哥转学走了,我就决定和你打。“
好像是为了表明自己没撒谎,邵岩还去教室把自己的作业本拿给柳侠看。
柳侠看看作业本上那狗爬一样的字,再看看穿着夹克衫和高领毛衣、又洋气又帅气的邵岩,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之类的鬼话了。
从那天开始,邵岩一下课就在走廊里等着柳侠一起玩;中午的素菜柳侠每天都能吃到,如果他下课晚了,邵岩就会不由分说拿了他的饭盒加塞儿去给他买。
本来柳侠心里还有点介怀邵岩之前欺负他那些事,但他和邵岩是邻班,见过几次邵岩课间和别人打乒乓球,特厉害,体育老师说他的水平基本可以打遍荣泽无敌手,柳侠心里很羡慕。
邵岩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候邀请柳侠和他一起打乒乓球,柳侠跃跃欲试,可他以前连乒乓球拍都没摸过,基本规则都不懂,技术更是一点没有,跟邵岩打了快半个小时,净是捡球了。
这一下激起了柳侠的斗志,他一有时间就缠着邵岩教他,邵岩居然也不嫌弃他水平臭,教的还挺认真。
几天下来,俩人的关系比邵岩和那几个狗腿看起来还要好。
柳侠这场雷声大雨点小、标准的中学生式打架斗殴带来的好像不止是他人身处境的改善,连老天爷都变得和气了。
和邵岩打架后连续三个星期,他都按时回家了。
这几次回家,不仅让他和猫儿的心情都愉快得跟现在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还发现了好几件特别的事。
望宁公社变成了‘望宁乡’。
柳茂转成了正式工。
家里人正在给柳川不停的寄照片相亲。
家对柳侠好像是个加油站,每次从家回来后的前三天他都干劲十足的学习,后三天则会有点焦急不安,怕变天,怕下雨。
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让他觉得有了盼头,在学校的日子也感觉不再那么难熬。
如果再能收到三个哥哥的信,那柳侠就真的是欢欣鼓舞了。
柳川的信通常是一个月一封,柳海和柳凌是一星期一封。
柳海每封信都厚厚的好几张,除了拉屎撒尿,恨不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说给柳侠。
柳海到京都后,曾广同找了两个高中老师对他做了个测试,决定让他暑假后从高一重新开始读,现在他临时跟高一做旁听生,主要跟听人家的语文、数学和英语,多听多看,开阔眼界,拓宽思路。
柳海说京都确实又大又漂亮,可他就是想家想的不得了,尤其是有人笑话他的一口土话时。
柳侠回信说:“普通话有什么了不起,那不就是他们的土话吗?要是把原城定成京都,咱的话就是普通话。
要是他们弄出个第五大发明的话,随便炫耀咱也没啥说,就是会说个土话,有啥可骄傲的?”
柳凌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了京都西北二百公里外的重装野战部队,那里扼京都西北之门户,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柳凌每一封信都充满活力,鼓励柳侠好好学习,对柳侠痛打黄志英的事,柳凌和父亲、大哥的态度不太一样。
柳魁和柳长青在学校维护柳侠,私下里还从老师的角度训诫了几句。
柳凌则是一面倒的支持,对柳侠一个字的责备都没有,只告诉他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最好还是不动手,哪怕旷课逃学呢,先避开锋芒不挨打,别的以后再说。
其实柳凌也是在担心老师报复柳侠,柳侠身单力薄,成年人的老师如果认真和他对打起来,柳侠未必就能占便宜。
五一前最后一周的星期二早上,柳侠刚起床准备开始洗漱,王占杰来了。
满屋子的学生都拿着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不动。
王占杰对他们摆摆手说:“都快去洗脸吧,别上操吃到了。”然后他对柳侠说:“我夜儿黑听广播里天气预报,今儿原城可能有中雨,你赶紧收拾一下,还能赶上五点半的汽车。后儿开始二年级预考,得占一年级教室用三天,您明儿晌午上完课就放假,三天半,星期日下午准时返校,万一雨太大,别冒险硬来,我去跟蒋老师说。”
柳侠脸也不洗了,赶紧跑教室去收拾了书本往汽车站跑,心里高兴的直想笑出声。
汽车在朦胧晨光中驶出荣泽,柳侠一路心旷神怡,一会儿就能看见猫儿了,还能陪孩儿耍好几天,嘿嘿,预选真得劲,咋不再多来几回呢?
车到千鹤山顶,柳侠的情绪受了点小打击。
罗各庄到荣泽的公路正在修,千鹤山的公路只有半边能过,他坐的车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由北向南的车走了,他们的车又在到千鹤山最高处槐树顶的时候被一个带红袖章的给拦住了:“时间到了,该南边的车走了。”
千鹤山和上窑一样,都是北坡相对平缓漫长,南坡陡峭险峻,柳侠坐在车上都可以看到很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
靠西边山崖的半边公路全部被破开,本来,不破的时候也已经不像柏油公路了,都是大坑小坑和碎石子、灰土;很多带着安全帽的人在不紧不慢的干活。
等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看到一辆蓝色的只有三个轮子的拉煤车冒着黑烟慢慢转过了前面一个山头,跟着,后面同样的三轮车和大卡车流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大卡车后面的情形才真正让柳侠吃惊:一辆接一辆的架子车,同样两头都装了堵头,煤堆得冒尖,上面搭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床单,靠近前头的部分放着一个用席子圈着的铺盖卷。
拉车的人全都是弓背凹腰,头也不抬的拼命拉着车,他们前面是一头帮脚的驴或骡子,牲口身边走着一个手拿树枝或小鞭子的拉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