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邵岩收音机里天气预报说可能有小到中雨,柳侠不敢冒险回家,他现在一分一秒都珍贵,万一被隔在家里几天,他自己都觉得心疼。
邵岩年后一个月回家一次,这次也没走。
小自习下课的钟声一响,校门放开,学生们蜂拥而出奔向汽车站,但高三还是有不少学生留下,很多人现在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柳侠和邵岩出门直奔公安局去吃午饭,柳川不在,俩人自己打了饭,吃完了溜达着回邵岩的房子。
邵岩双手插兜倒退着走:“柳侠,你整天跟我说凤戏河有多美,光着屁股在里面游泳多痛快,弄得我现在特盼望夏天来,想到时候去你们家玩几天,也试试那种感觉。”
柳侠说:“那等咱高考完你跟您爸妈说一声,跟我回去呗!小鸡儿天天窝裤兜儿里多闷哩慌,到时候你脱光了跳凤戏河里,小鸡儿让河水凉丝丝哩冲着,要多美有多美。”
邵岩被他没皮没脸的劲儿给逗乐了:“那说好了,高考一结束,我就来找你,跟你去你们家玩儿。”
柳侠说:“只要你不嫌俺家穷,盖的被子破就中。”
回到邵岩的房子里,柳侠实在忍不住了,想睡会儿,让邵岩半个小时后叫他。
邵岩把门关上:“你只管睡吧,有我呢。”
柳侠躺下一分钟没有就睡着了,邵岩拿着一本生物书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等了好几分钟,看柳侠睡的神鬼不知,轻轻的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明显比柳侠大一圈的手里,五指相对。
他的手修长白皙,柳侠的手小巧,骨节均匀,手背却是棕色的,邵岩觉得这样的对比特别好看,。
柳侠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邵岩把他的手放好,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站起身,把蚊帐掖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侠醒过来时,看到桌子上的闹钟指向三点四十,对着邵岩大叫起来。
邵岩嘿嘿的笑,也不争辩,指指洗脸盆,里面有大半盆清凌凌的水:“你把我吃了也找不回那俩小时了,赶紧洗脸咱开始恶战英语。”
柳侠洗脸把水撩的一地都是,气哼哼的坐在床沿上,两人开始看着书互相提问,互相纠正。
晚上下了半夜雨,第二天,空气中泛着雨后的湿润,很舒服。
下午五点,柳侠和邵岩都看书看得头昏脑胀,邵岩把柳侠手里的英语书抽出来说:“今儿王老师没走,你别等到六点再去找他,现在就过去,全当是换换脑子,回来再接着看英语脑子就没那么木讷了。”
柳侠觉得有道理,就把自己的数学作业和作文本拿出来,对邵岩说:“你六点半在大门口等我,咱直接去吃饭。”他们俩星期天三顿都在柳川那里吃。
邵岩点点头:“知道了,今儿要是有醋溜绿豆芽就好了。”
王占杰给柳侠检查完数学作业和作文,又给了他一个作文题目当下星期的作业,柳侠就出来了。
他在大门口没看到邵岩,就扯着嗓子对着邵岩的房子喊:“邵岩,邵岩,你磨叽啥哩?快出来。”
没人答应。
柳侠还想再喊两嗓子,想想还不如跑过去快,就撒腿跑了回来。
院子里没人,柳侠又喊了一声也没人答应,他有点疑惑的推开了关着的屋门。
柳侠楞在了门口:三斗桌上只剩下一个台式电风扇,地上一把椅子,一个原木的方凳,方凳是柳侠第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邵岩找房东要的;
白色的蚊帐静静的挂在那里,属于柳侠的洗脸盆里还有大半盆干净的清水,窗台上放着两整包没拆封的蜡烛和几根散开的........
可是,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邵岩放皮箱的板凳上有薄薄的灰尘,床上只有一张干净的床板,床边属于邵岩的鞋子一双也没有了,还有邵岩喝水的杯子,他的书包,他的书.......都没有了。
柳侠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一个多小时,邵岩就这么走了吗?
邵岩不想走,邵岩压根儿不想回原城,柳侠一直都知道,可是,邵岩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怕他难过吗?
柳侠当然也不愿意邵岩离开,但荣泽和原城相距只有三十多公里,又不是千山万水的相见无期,柳侠更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邵岩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拿着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床沿上发呆,眼睛却无意中看到电风扇的座下面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柳侠心里一动,把电风扇挪开,一个雪白的信封露了出来。
幺儿:
这么喊你没问题吧,反正我比你大两岁,当你哥完全合理合法,就这么喊吧。
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掉了,不好意思啊,你刚出去两分钟我妈就到了,着火似的让我赶快上车走,说我爸单位有急事,司机得赶紧回去开会,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我走了,幺儿,虽然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军校,但我肯定会报江城的大学,如果能考上,咱还可以每天一起玩,那时候我们会比现在轻松很多,玩起来一定更开心。
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我相信你。
房子一直租到七月十号高考结束,我没有退房租,已经跟房东说好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如果星期天我能出来,来找你玩的时候,我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钥匙在蜡烛下面,拿好,别丢了,让柳川哥去找王老师给你办个走读,以后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在寝室住,会影响你睡觉,然后影响你的学习效率。
感谢就不用了,暑假我去你家玩的时候多给我粘点麦季鸟吃就行了。
你七哥邵岩
198*.4.27
柳侠看完信发了一会儿呆,可能因为面对着的是信的缘故,他忽然觉得邵岩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也离得很远似的,特别想给邵岩也回一封信。
可是他发现,他居然不知道邵岩的通信地址。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邵岩好像说过他原来的学校好像叫十七中,这样一个简单模糊的地址能让邵岩收到他的信吗?
邵岩不辞而别让柳侠心里非常难受,但他却没有多少时间来纠结自己的心情。
预考取消了,但荣泽高中自己进行了一次非常正规的摸底考试,完全按照高考的规格进行,除了没有警察把门。
一周后成绩出来,柳侠全年级排名第八十一位。
荣泽高中去年考上了四十一人。
柳侠有一个异常超脱的思维方式,让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排名而泄气:不管荣泽高中曾经考上大学的人数绝对值是多少,只要我不是其中之一,那个数字对我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逻辑有着显而易见的漏洞,但不管是王占杰还是柳川,都没有想着要去纠正柳侠。
柳侠开始了真正的高考冲刺,他和其他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右手小鱼际那里每天都是黑乎乎的,那是每天不停地做油印的考试卷和模拟试卷的结果。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柳川特意来学校找了王占杰商量,俩人都觉得以柳侠现在的成绩,再加上他继续以现在的劲头学习两个月,应该是有希望上线的。
荣泽高中往年考上的那些学生里,都有打破预考时排名顺序意外上榜的,不过,以前最大的黑马也就是往前跳了十几名,考上的差不多都是中专。
柳侠的差距稍微有点大。
他们建议柳侠填报原城的学校,保底的荣泽师范和原城财税学校一定要填,通常,学校对本地学生都会照顾一些,而且录取人数有绝对的优势。
但柳侠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他第一志愿一定要报江城的大学。
他报了江城测绘大学。
王占杰和班主任对他说:“柳侠,这个是全国重点。”
柳侠楞了一会儿,然后就认真的点点头说:“不管它是啥,我就报它了,您不是说,只要分数够,只要填服从调剂,就一定不会被退回来吗?
要是我能上线,不管第一志愿是啥都一样,反正如果我分数不够人家会自动把我调剂到符合分数的学校。”
班主任有点愕然,但不得不承认柳侠说的有道理。
班主任虽然对柳侠印象越来越好,但按荣泽高中以往的经验,八十多的排名,希望很小,所以也不会把精力过多放在他身上,柳侠既然坚持,班主任也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