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进来的时候,马千里正在和儿子玩斗鸡眼,马鹏程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看着他,面前茶几上扔着几本乱七八糟的书和作业本。
苏丽蓉看到柳侠进来,简直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把马千里推到沙发上坐着,又把马鹏程往书房里推:“好了好了,家里有客人,你们俩就是打架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打是不是?显得好像咱们故意想把小柳寒碜走似的。”
马鹏程却不配合,抓着门框问柳侠:“小柳叔叔,柳岸在家吧?我不喜欢我们家,我想去你们家写作业。”
柳侠点点头:“他在,不过我哥的双胞胎今天也在,你……”
马鹏程不等他说完就说:“我决定自己写了,小柳叔叔您跟我爸说话吧。“说完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他经常和猫儿在一起玩,知道柳雲和柳雷,听着猫儿说那两个小阎王他都觉得头大,坚决不会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们折磨。
苏丽蓉给柳侠端了杯茶,就坐在旁边看着电视织毛衣。
柳侠很直接地把桑德山那件事给马千里说了,包括桑德山希望打折或改变一下付款方式的要求。
柳侠觉得这就是个正常的生意,双方讨价还价很正常,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马千里听的很认真,答复也很干脆:“价格和付款方式咱们都不可能做出让步,柳侠,虽然同样是做生意,但咱们和其他的生意不一样,或者说至少目前不一样,咱们现在不缺工程做,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咱们不能把规矩给破坏了,价格这东西不能轻易改变,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收不住了。
咱们挣钱靠的是知识和辛苦,看过咱们施工过程的人一般都觉得咱们钱挣的太容易,到底是不是真的容易,只有咱们自己知道,你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值那么多钱吗?”
柳侠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把对方的要求叙述给您。”
马千里说:“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荣泽,甚至说中原省,都不是多大,你只要给一家开头便宜了,后面想再坚持原来的就难了,别相信对方说他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保证,他可能不想让别人也占便宜,但他却会管不住自己的嘴,想炫耀自己多有能力,别人都做不到的他可以,事情很快就会在业内传播开,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
付款方式也一样,你知道荣泽、原城甚至是全国,有多少企业是被债务拖垮的吗?还有很多饭店,看着生意那么好,为什么会说关门就关门?
其实这怪不得别人,他们为了竞争,争夺客源,推出那么多损人不利己的条件,结果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大家都成为了受害者。
咱们这个行业现在算是最好的了,我不想成为咱们这个行业恶性循环的始作俑者。”
柳侠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也知道该怎么答复他最合适了。”
说完这句话,他踟蹰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那,队长,如果咱们队里不愿意接他的工程,我可以自己干吗?”
马千里看了柳侠一会儿,笑了起来:“你其实早就想接私活儿了吧?”
柳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想多挣点钱,我三个小侄儿五年内有可能都会上大学,我大哥没工作;我还想装房子,嘿嘿,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队长?”
马千里笑着摇摇头:“说不上贪心,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多挣点钱呢?不过柳侠,”马千里突然换成了比较严肃的表情,“如果你想私下接这个活儿,可以,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方便,但是,我给你几个建议,你要听清楚。
如果你接这个活儿,肯定要压低工程费,如果你不压价,人家不如干脆还用咱们队,更有保障,就没必要用你了,对吧?
还是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把价格压的太低,是坏了咱们这个行业的规矩,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最主要的是,这对你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好,想挣钱,也要保住底线。
所以,我的建议第一条就是:只能象征性的压一点价。这样既顾及了对方的面子,同时也让他有个感觉,咱们这个工作的价值就是很高,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谁就做得了做得好的,价格上回旋的余地确实不大。
你要把主要的优惠条件放在付款方式上,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建议:付款方式要有明确的时间,要用规范的合同方式记录。
做生意,谈合同的时候,把对手往最大的恶意上来设想,才能把风险控制在最低状态;具体开始执行合同的时候,把对方当做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才会把所有工作都做到最好。
我这几年见过不止十个八个例子,都是开始的时候为了先把生意拉到手,不敢明确地向对方申明自己的主张,糊糊涂涂,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后不仅仅是兄弟反目,连家底都赔进去了。
你再想挣这笔钱,也要有底线,有时候,宁可这个生意不做,这个钱不挣,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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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生意有很多,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可规矩一旦坏了,底线一旦突破了,想再修补起来,非常困难,接下来的每个人都可以要求你为了他再坏一次规矩,再突破一次底线,直到你自己承受不住,像那些被欠账拖垮的饭店一样关门大吉。”
第一个价格问题柳侠明白,但第二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问道:“比如呢?”
马千里说:“比如,你刚才说,姓桑的要求,他到开工生产时才能支付最后的工程款,这个不行,这个时间太模糊不清,一旦发生纠纷,不好界定。
如果他因为某种私人原因一直开不了工,那你岂不是永远拿不到钱了?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开了工,但他还不想付款,那他可能会说,他说的开工生产是最后一个井也开始出煤,那时候你怎么办?
看你的表情,你是觉得我的第二个假设说不通是吧?”
柳侠点点头。
马千里说:“我也觉得那是屁话,那本来就是屁话,可就有人能这么耍无赖,他就可以这么不要脸的跟你胡搅蛮缠。
所以我说,要有明确的时间,某年某月某日之前;如果对方确实有困难,你又确定他后期一定有能力支付,可以把时间放的稍微长一点,但像开工生产这样不确定的词语最好不用,如果用,也要加上一个限制,比如,如果对方一年内还不开工,他也必须在什么时间内结清工程款。
现在很多私人工程就是在打的时间差,你提前给他提供了可靠的测量报告,让他能提前开工生产,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明白人会因此感谢你,不会再在价格上提出过多要求。
如果你已经答应付款延后,对方还在价格上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基本可以肯定,即使是他以后有了大把的钱,他也不会痛快地付款给你,这种人很多。
你如果没有足够的底气保证对方不敢赖你的钱,就不要签这样的合同。”
柳侠说:“我知道了,谢谢您队长,我会认真考虑的。再一个,我跟您保证,我即便是接了私活儿,也绝对不会影响我在队里的工作。”
马千里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假如我看走了眼,你那样干一次,我保证你以后都没有私活儿可以接。”
柳侠走到楼梯口,马千里关门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我接私活儿赚外快的时候,你还在玩尿泥呢!”
柳侠心情特别轻松地回到家,把马千里的话给柳长青、柳魁、柳川学了一遍。
柳川说:“你们马队长这人绝对值得一交,放心吧,如果你能接下活儿,在荣泽范围内,没人敢赖你的钱。”
柳长青说:“还是打交道前先看清楚对方哩人品最关键,是那种不守信用哩,咱趁早离远点,比过后跟他们纠缠好。”
柳魁说:“孩儿,你还小着咧,可能看不透人,不过你记着一点,你自己硬气了,谁欺负你前就会先掂量掂量,咱把活儿给人家干好,如果干完了想不给工钱,那咱不能认。”
柳侠说:“我知道,我可没打算给谁白做工。”
桑德山的采矿证还没拿到,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是八字还没一撇,柳侠的外快还没影儿,因为柳侠不可能给一个没有合法手续的矿做测量。
柳侠的轻松愉快是因为马千里对他接私活这件事的态度,如果马千里不在意,那即便他接不了桑德山这个工程,以后也有机会接其他的工程。
柳侠没急着给楚凤河回音,他得自己先把这事给考虑周全了再和楚凤河说。
那天,听到楚凤河的建议,他确实心里有点痒痒的,但最终打动他,让他在那么心虚内疚的心情下还能厚着脸皮去找马千里的,是他出来送楚凤河兄弟俩的时候,楚凤河对他说的话:
“柳侠,如果桑德山这个工程你能干好,咱们以后哩日子就都能宽绰很多,我能从他那里弄出来便宜煤,过不了几年我就能攒够钱,给俺小河买房子了,说不定,他定亲、结婚跟生孩儿做满月哩钱就都有了。
只要俺小河有一套房,再能顺顺当当哩结婚生孩儿,我就啥都不想了。”
楚凤河比柳凌还大一岁多,在农村已经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在他这样的年龄,连出身柳家岭的柳淼都有个柳福来在天天为他操心发愁,楚凤河却连个问一句的人都没有,就是这样的楚凤河,却在一直为了已经吃上商品粮、有了工资的楚小河而奔波忙碌。
柳侠觉得楚凤河对楚小河,就像大哥、三哥对他们几个弟弟,就像他对猫儿。
柳侠希望如果桑德山能拿到采矿证,自己能在不违背马千里的要求的情况下接到这个工程,为自己,也为楚凤河赚一大把。
他不想让楚凤河失望。
苏晓慧和柳葳有晚自习,半下午就回去了还带走了柳莘,柳莘粘柳葳特别厉害,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坐在苏晓慧在荣泽高中的宿舍里等柳葳上晚自习,就为了大哥课间的时候可以去跟他玩一会儿,晚上他还可以跟着柳葳睡。
柳钰是和他们一起走的,他答应了马德英晚上回去继续加班。
猫儿和柳蕤一直坚持到再不走就迟到了才出门去学,柳侠当时看着猫儿那模样心疼坏了,如果不是怕被柳魁抓着把柄,他都想给猫儿请一晚上假了:就是两节晚自习嘛,猫儿在家学习效率还更高呢。
为了怕猫儿放学时急着回家又骑飞车,柳侠在他放学之前跑步来到了县中门口,等他和柳蕤都出来后,两个人在后面扶着自行车,让柳蕤学骑。
他们三人一进屋,柳侠和猫儿的腿就被柳雲和柳雷给抱住了:“小叔,哥哥,我还想跟您睡。”
柳侠和猫儿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跟柳川商量不成功,直接从他们两个这里下手了,柳侠觉得猫儿明天要上学,今天得好好睡觉,不太想让两个小阎王跟着他睡,但看两个小家伙眼巴巴的样子,他又不忍心拒绝。
猫儿也是同样的心思在考虑柳侠,他先拍板:“那您俩都跟着哥哥睡,不准去跟小叔捣乱,要是敢去跟小叔闹腾,马上扔出来。”
两个小阎王得意地看看柳川,欢天喜地就跑进了主卧,“压压床、压压床”的叫声马上就传了出来,一家人都习惯了两个小家伙的闹腾,这么高兴的时候也不想让他们不开心,就由着他们闹去了。
少了三个人,睡觉的地方宽敞多了。
柳蕤想跟秀梅睡一晚上,秀梅也惦记他的很,就答应了。
柳魁、柳川和柳侠、猫儿一起坐在主卧床上看着两个小家伙热闹够了,跟着猫儿躺进被窝儿,嘀嘀咕咕和猫儿又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就睡着了。
孙嫦娥进来,把柳雲抱走了,柳魁、柳川和柳侠他们又说了会儿话,柳川把柳雷也给抱走了。
柳魁对柳侠和猫儿说:“孩儿,明儿咱伯咱妈必须得走了,夜儿黑您这院子里半夜又车回来,您大嫂说咱妈一黑都没睡成 ,咱妈年纪大了,不能这么熬。
小莘也得上学,明儿他们都走,大哥再搁这里停两天,等星期四永芳他哥来了,我接了他俺俩再一起走。”
柳侠和猫儿心里失落的不得了,但也没办法,孙嫦娥的身体和柳莘上学都很重要,他们不能要求一家人什么都不顾在这里陪他们。
柳魁好歹还能多留两天,两个人心里多少好过了点。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柳魁留下来,主要是昨天柳长春去老城桥头没找到那位算命的老先生,柳魁和柳长青、柳长春商量了一下,他多留两天,再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就再替柳侠算一卦。
柳长青安慰孙嫦娥的时候看似很轻松,但算卦的那么清楚明白地传达出柳侠可能会离婚的信息,他心里其实比谁都在意,尤其是那位老先生给猫儿算的还那么准。
以后的几天,柳魁每天除了做三顿饭,其他时间都是去泽河桥边等人,可一次也没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