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事重重地自阿欢那出来,起初满心里想的还是这场口角,渐走了一段,心思又更沉重起来——阿欢已算是开明,见了这样的图尚且如此,若是我真以自己的名义将医书献上去,岂不是要惹来轩然大波?若我无欲无求,自也不怕物议,可我又早不是无欲无求的时候了。
若既想讨母亲的好,又不招惹是非,最好还是找个男人代我献书,正好我书未写完,可以让他挂名主编,如此也比我一人闷头瞎想写出来的更精专。只是我所熟悉的男人本就不多,自己托人未必方便,最好请母亲着人编纂——可这样一来,我又全无功劳了。
我一面想,目光扫过四周,落在东宫的方向,心中忽地一动。李旦年已十岁,又封了亲王,正是将出阁的时候,若此事由他主持,既可使他承我的情,又合母亲平衡武氏之心,还不使母亲有令他出阁之忧——亲王、郡王出阁学习,便有属官僚佐,威望大增,故此大臣们早已蠢蠢欲动,意在疏谏李旦出阁,而母亲却十分不愿。手将怀中的书捏了一捏,又有些迟疑,正琢磨着寻崔明德问上一问,却已到了殿门。
几名宫人引我到内殿,内中早有好几位小娘子笑吟吟地出来,一个道:“二娘来了。”一个道:“大家□□着呢。”
这几人除徐长生外我都只远远见过、未曾交谈,此刻少不得各袖了些金银钱币出去,一一问候,这些人却不似高延福与婉儿几个那样疏远,痛快地拿了钱,眉开眼笑地将我拥进去,母亲意兴正高,见她们嘻嘻哈哈地,也顺口就问:“往常宣人,也不见你们笑得这样,怎么今日倒这样开怀?”
徐长生笑道:“大家才念着二娘,二娘就来了,我们替大家欢喜,所以都笑呢。”
一句话便说得母亲微笑起来,那徐长生又不用母亲吩咐,伶俐地率人替我除了外衣、搬了坐席、端上茶水,我偷瞥母亲脸色,见她竟无不悦之意,只得先道:“多谢徐姐姐。”
走到母亲身旁,先问了一道安,等母亲向我道:“坐。”方恭敬坐了。
母亲斜了我一眼,面上笑容微敛,道:“几日不见,怎么又这样拘束?头都不肯抬。”
我道:“阿娘案上有奏疏,未得允准,不敢窥伺。”
母亲颇有意味地哦了一声,将那些小娘子打发出去,向我道:“你近来倒是更沉稳了。不过今日不必如此,这奏疏本就是要给你看的。”略扬了扬下巴,婉儿便取了最上面的一封疏给我,我方才便见她与阿青都躬身垂手、目不斜视,一任这些小娘们笑闹亦不曾有分毫动摇,也打定主意要学她们,将这“沉稳”一做到底,便两手接过奏疏,先向母亲一礼,慢慢打开,入目先看上疏之人的名字,见了“独孤绍”三字,心中微动,目光右移,才见开头已有节略:“为安北都护府事上安边十策疏”,忍住激动,粗粗看完一遍,再从头看去,母亲已先扬声道:“你意如何?”
我忙合上奏疏,躬身道:“儿…没看懂。”其实是看懂了一半,不过不敢在母亲面前拿大,所以索性认了蠢。
母亲没想到我说的这样直接,略一怔忡,失笑道:“屯田、边贸、练兵之事,从前你在我身旁也曾听过不少,节略也做过,竟一些不懂么?”
我道:“以前那些事也不懂,不过别人这样写,我就这样抄,并没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母亲颇有些恨铁不成地看我一眼:“本还想叫你看看你荐的人上的安边长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