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后来果然是得空去了附近一家,据说是极灵验的庙里去求了一些符来。
她将这些符都放在了林琼萱现下住的屋子里。可自打那次林琼玉来了一次之后,便是再没有来过了。彩霞不放心,毕竟现下林琼萱和林琼玉都住在太太的上房里,只不过就是一个住着西厢房,一个住着东厢房罢了。于是她便找了机会,偷偷的放了几张符到林琼玉住的屋子里。
后来她便偷偷的观察了一些日子,见林琼玉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再说她在日头底下行走的时候身后也是有影子的,彩霞这才放下了心来,想着玉姑娘也许真的只是较其他的小孩儿早慧懂事些罢了。
再后来她便将这些事当做自己闹的笑话儿说给彩云听了,彩云虽是没有去跟别人说彩霞怀疑玉姑娘被鬼附了身的话,但也是和别人说了她们玉姑娘最是蕙质兰心,明白事理的一个人。
这些话儿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了出去。等到林琼玉知晓的时候,满济南府里的人都在传说着,说是林宅里的二小姐极是聪明的一个人,且喜她性子也是极娴静的,日常坐在屋子里,等闲半日也不出门的,指定是在做女红针黹呢。
林琼玉对此真是啼笑皆非。
林宅便是再大,日日的出来闲逛那也是会逛腻的。倒不如躲在屋子里找些什么闲事来做做,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至于说女红针黹,在林太太的威逼下她是学过,但很快的也就抛到一边了。
她又不是绣娘,不靠这个过日子,就是将这些练的再精又有什么意思?粗粗的知晓些也就是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那日林琼萱虽说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过后虽是较先前好些儿了,但对着什么事也总归是不大打得上精神来的。
林太太见状,心里一方面是有些怜惜她,一方面却也是有些腻烦她了。
说到底,林琼萱也不是她亲生的,可现如今又住在一个院子里,早晚她过去请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的见着她那张哀怨的没有一丝笑容的脸有什么意思?没的倒将自己一日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
于是没过多久,她便以萱姐儿大了,该是有个自己的院子为由,将她挪到了宅子里的另一个院落里去。
彩霞和小荷自然是跟随了她去了。林太太为了表现出她对林琼萱很上心,不辜负安彩萍的临终所托,所以特意的又遣了两个洒扫丫鬟,一个婆子也去了林琼萱所住的新院落。非但是如此,往后但凡是有什么交际应酬的,她也是带着林琼萱一块儿去了。
严寒酷暑交替而过,转眼又是六年的时光过去了。
林琼玉现下已经是十岁的年纪了。
一日李太太遣了个婆子送了个帖子来,说是他们宅子里的梅花开了,特地的请林太太和哥儿姐儿们明日过去赏梅。
赏梅倒也是其次,毕竟像林家这样大的一个宅子,哪里不会种几株梅花的了?不过就是在家无聊,借着赏梅的由头,大家一起聚一聚也就是了。
林太太接了帖子,留那婆子吃了中饭,赏了她五钱银子,让她回去多上覆她家太太,说是明日她一准会过去的。
那婆子喜笑眉开的拿着林太太赏的五钱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可巧这日傍晚的功夫天空阴沉沉的,到了掌灯时分,天空中就半雨半雪的下起了雪珠子来。
林琼玉吃了晚饭过后还是赖在林太太的屋子里没有走,此时正手中拿了一本晦涩难懂的易经在那里翻看着。
林太太就笑道:“罢,罢。没的才十岁的年纪就去看那个劳什子。你却和你弟弟一般,看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岂不是好?”
林琼玉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易经翻过了一页去,答道:“我比弟弟大一岁多呢。那些我去年里已经是看过了。”
坐在她身旁的林承志闻言,抬起了头,脆生生的就说着:“等我到了二姐这个年岁,不说易经,六子全书我都要看的。”
林琼玉就抬起了手中的易经来,作势重重的举了上去,却是轻轻的落到了他的头上,笑骂道:“你这个凡事不肯认输的性子也不晓得是像谁。小孩儿,你怎不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考个秀才出来?”
林承志就笑嘻嘻的伸手去摸头顶,说道:“二姐明明不过才比我大了个一岁,倒动不动的就叫我是小孩儿,弄的自己有多老似的。秀才算个什么?往后我定然是会考个功名出来的,让娘戴凤冠皮霞帔。二姐,到时要不要也给你戴个凤冠,披个霞帔?”
林琼玉笑着呸了一声:“左右说大话也是不用交税的,你就可劲儿的说吧。小心牛皮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的。”
林太太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两这般的打牙犯嘴,一时只喜的面上满是笑容。
“好,好,”她笑着轻轻的摸了一把林承志的头,说道,“娘来日可等着志儿考上来功名,给娘挣个凤冠霞帔呢。”
虽说林承志不是林太太所生,初时见着他林太太心里也是有几分不痛快。但这些年下来,因着林承志身子瘦弱,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林太太想着往后总是要有个儿子指靠的,说不得也只能尽心尽力的养着他。但一来是日久自然生了母子之情,二来也是林老爷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她心中孤寂,少不得的也要寻些什么事由来打发日子,所以这些年下来,林太太倒是真的将林承志看做了自己亲生的儿子,甚至有时候恍惚间都以为他真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了。
彩云此时正拿了银签子来剔桌上蜡烛的灯花儿,闻言就笑道:“我瞧着我们志哥儿是个有志气的,太太额角峥嵘,天生就是个带凤冠的相。往后志哥儿少不得要挣个凤冠来给太太戴呢。”
她这一番奉承话直把林太太给喜的双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于是她赶忙的就吩咐着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还不赶紧的将火盆移到志哥儿身边去些?这都下了半日的雪珠子了,冷着呢。仔细冻到了我们志哥儿的两只手。”
彩云在旁听得,忙就弯腰想去移屋子正中的黄铜火盆。
林太太一见,赶忙的就说道:“彩云你放着罢,让小丫鬟来搬。你现下是有身子的人,轻易哪里能弯腰呢。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彩云现下已经是有二十六七的年岁了,早两年就是被林太太给指了个府里的小厮嫁了,现下已是有块三个月的身孕了。
“哪里有这等的娇贵了?”
彩云笑着说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让小丫鬟过来搬火盆。
大夫日前也说了,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稍有一些不慎就可能会小产的,所以她日常也是极小心不去弯腰,或是搬些重物之类的。
之所以还在林太太的面前这般殷勤,不过就是盼着来日林太太能对她的孩儿青眼一些就是了。
小丫鬟搬了火盆过去,又去拿了两只暖手的铜炉小火炉过来,里面放了银丝炭,外面又细心的包了一层缎子做成的套子。为着怕烫手,套子里面还絮了一层棉花呢。
林琼玉接过了小丫鬟递过来的小手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的就想起了紫鹃遣了雪雁给林黛玉送手炉,林黛玉语带酸意的损着贾宝玉的那遭。
林琼玉抿唇笑了一笑,决定也来学一学。
“娘,”她带了撒娇的口吻就说道,“你心里就只有弟弟一个人罢了,全然没有我半分位子的。”
“这孩子,怎么忽然这么说?”林太太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鞋,笑着就问了一句。
林太太身边虽然有的是银子,出去什么买不来?但即便是如此,这些年来,但凡林琼玉和林承志身上穿的小衣儿,脚上穿的鞋袜之类的贴身物件,依然都是由着她亲手来做的。这就是为什么林琼玉在林太太处理周秀兰的那事上明明是心里颇有微词,但依然不减她将林太太当做自己亲娘的缘故。
说到底,当初那件事儿,林太太也是为着自己和她找一个下半生的依靠罢了。毕竟林老爷若是长久的这般吃喝嫖下去,肯定不会是个长寿的人。难不成到时郑姨娘见有个儿子在身边,作为正房的太太身边倒没个儿子?
“你看你就只惦记着弟弟看书伸出两只手来冷,让人移了火盆去他那里,怎地就不惦记我看书也是伸出了两只手来,也一般的冷?可见你心里就只有弟弟,没有我的。莫不成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她话一说完,自己先被自己这撒娇的口气给膈应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林太太那里却是笑的弯下了腰去。
“你看我这玉儿,”她笑着抬手指着林琼玉,对着正站在她身旁的彩云就笑道,“平日里看着小大人似的,只怕是什么稀罕物件拿了来都能不当一回事的,这当会却为着这么点小事拈酸吃醋起来了。”
说罢,又调侃了一句:“玉儿,莫不成是晚上吃白切鸡的时候蘸多了醋不成?所以这当会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酸意了?”
旁边的林承志这当会立时就补了一刀:“娘,晚间二姐哪里吃白切鸡来的?我明明只见她喝醋来着。”
林琼玉彻底无语了。
眼见得现下她真的不是亲生的了。
林太太和林承志将林琼玉涮了一顿之后,林太太是再没了做鞋的兴致,林承志也是再没了看书的兴趣,索性最后是叫了小丫鬟拿了果盒过来,围着桌子就开始嗑瓜子吃糕饼闲话家常了。
林琼玉也忙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