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邓舍即点军出城。 ≥
他军中缺少文职幕僚,关铎“特别照顾”地调方补真随军同行,命其负责粮草辎重,这样,邓舍就能“心无旁骛,专心战事”。
沙场对阵,做为主将那是非常辛苦的,关铎又“特别体贴地特别嘱咐”他,可以带李闺秀陪从,军机之余,方便得些放松。邓舍自然感激不尽,一一遵办。
太子河便在城外不远,五千人马出了城,顺着河水往东北方向去,当日晚间,到达预定的扎营地点,正处在东牟山和辽阳之间,侧对沈阳城。
一边吩咐远放探马,诸军休息;邓舍一边策马,上了一处高地,远近观望。
下营之法,择地为先。他多读兵书,深知正确选择扎营地点的重要性,兵家云:“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一个好的营垒,既可自固,又能扼敌。
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马谡街亭之败,败就败在他扎营的地点不对。他不在两山之口扎营,而跑到缺水的山顶。不守两山之口,就失了交通要冲,不能扼敌;跑到山顶,一受围就有缺水之困,无法自固,安能不败?
这一段故事,是邓舍平时多给军官们讲的,杨万虎学的不差,他兜着马巡视一圈,回来禀报,立在高地下边,仰着头,道:“将军,老关选的这地儿不错,临水背山,……你看那边,一大片水草,坐骑也有的喂。”
邓舍眺望片刻,但见晴空万里,白云朵朵,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河水两三里,身后一座不高的土山,林木葱茏。远处,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遥遥看见东边一点黑簇,他扬起马鞭,点了点,问道:“方大人,哪里便是东牟山么?”
方补真道:“不错。”
邓舍点了点头,转过来,隔着河水,又朝西北边望了会儿,距离太远,瞧不见沈阳。观罢地形,看见杨万虎仍仰着头在下边等候,他一笑,道:“传令三军,便在这山前高地上扎营。”
杨万虎接令,打马奔驰而去。
时间仓促,没空建造城营;壕营也不成,营外挖一圈壕沟,一则费时,二则不利出行。唯有选择棚营。杨万虎和河光秀两人一叠声命令下去,由主垒营的军官负责,分出一千人守卫,其余四千人上山,动手砍树。
军士少,一人需得砍斫两棵。山上树不够,好在不远处有片树林,挑选符合要求的,一一砍倒,将近傍晚,八千棵树拖了回来,匆匆吃了些饭食,连夜继续筑营。邓舍也下了手,先地上挖出可以立桩的小坑,然后削去树木的枝叶,桩桩相连,靠山对水,以木为栅,很快就成了半圆的营形。
又搭建起来望楼、敌楼;栅栏外竖立拒马枪、洒下铁蒺藜、挖出陷马坑。一夜不停,到东方白,营地大功告成。
行军不停,扎营至今,将士们累的不轻,留下足够的防守人员,其他的各自回帐幕休憩。邓舍也干了一晚上,手上、身上全是泥土,河光秀灰头土脸地陪在他身边,通红的眼里满是血丝,强忍着一个个的哈欠不打出来,撑着笑脸随时准备应和邓舍说话。
迎着初升的红日,邓舍微笑着,向走过他身边的将士们点头示意,偶尔见着熟人,打个招呼,笑嘻嘻对谈几句。所谓爱兵如子,不得不说,邓舍在这方面一向做的不错。
抽个空闲,他问河光秀,道:“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么?沈阳的纳哈出,有异动的没?”
河光秀打个激灵,派探马的事儿归他负责,使劲揉了揉眼,他道:“回大将军,往沈阳去的探马还没回来。就近二十里方圆内,没有鞑子的影踪。”他顿了顿,道,“不但没鞑子的影踪,老百姓也很少见。大约见要起战事,都逃了吧?”
邓舍嗯了声,方圆二十里不见鞑子影踪?有点奇怪,他不信纳哈出在辽阳没有探子,五千人马出城支援东牟山,估计纳哈出早已得知,他却迟迟不见动静,连个探马也没派来,就眼下来看,对盖州、对辽阳、对东牟山,他似乎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忒叫人捉摸不透。
邓舍的心中七上八下,想了会儿沈阳,又想到关铎。无缘无故的,突然放他出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里边透着古怪。关铎到底想干什么?他寻思了会儿,猜测不透。他伸了个懒腰,下了决定:“待去沈阳的探马回来,了解了沈阳的具体虚实,再做决定罢。”
河光秀当上万户几个月,带兵打仗的本事没见增长,居移气、养移体的能耐一日千里,多少日子没干过苦活儿、没熬过通宵。这会儿日头渐渐升高,实在支撑不住,他萎靡不振地佝偻而立,眼巴巴瞧着邓舍,期待撵他回去睡觉。
邓舍精神好的很,浑没注意河光秀的模样,听到河边传来阵喧哗,掉头去看。见是一群士卒在岸上冲凉,人缝里看到杨万虎被他们围在中间,不知在做些甚么,不时引起阵士卒们的欢呼喝彩。
带着水气的风一吹,清凉舒爽。邓舍浑身泥土,浑着汗水,黏津津的正嫌难受,顿时来了兴趣,招呼河光秀,道:“走,老河,瞧瞧去。”
河光秀强打精神,小跑着跟在后边,人一困乏,注意力就下降,他只顾了上边,没注意地上,拌着一块石头,差点摔倒。毕千牛身为亲兵队长,也随在邓舍的身边,瞧不过去,提醒邓舍,道:“将军,河万户,……”
邓舍方才醒悟,哈哈一笑,提起脚,轻轻踢了河光秀屁股,道:“瞧你那熊样,狗日的还河大万户?滚你的蛋吧,回去睡觉!”
军中诸将脾气不同,邓舍时间一长,摸清了他们的性格,自然而然区别对待。
像文华国、陈虎,高他一辈,他倚重且亲切。像赵过、左车儿,上马贼旧部,他重用且亲昵。像张歹儿,拔擢军中,有文武之姿,他重视且尊重。像杨万虎、李和尚、河光秀等,本为粗人,一本正经地待以国士大礼,他们反而受不了,喜欢的调调儿无非“打是亲,骂是爱”,尤其河光秀,真个贱骨头也似,越骂他,他越高兴;邓舍就对以笑骂,增进彼此的感情。
果然,河光秀闻言,如蒙大赦,撅着屁股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连连大呼:“大将军恩典,大将军恩典。”喜笑颜开地自去睡了。
邓舍的亲兵,尽是骁勇血性的汉子,多有看不惯河光秀的,有人摇了摇头,鄙夷道:“将军尚未休息,他也好意思就走?不怕愧对将军给他的万户官衔么?烂泥扶不上墙。”
邓舍笑了笑,道:“天真烂漫,没有心机,难道不好么?”
另有一人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河万户虽带兵不行,将军交代的任务,却也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的。前阵子,将军要他负责屯田督办,小人亲见的,才个把月,他足瘦了十几斤。尽管是个高丽人,也称得上忠心耿耿。”
他们都是邓舍身边的亲近人,讲起话来没有顾忌。然而,这支军中丽人居多,邓舍皱了眉头,道:“这些话,以后休要再讲。我已讲过多次,高丽、中国本为一家,哪里还有甚么高丽人?都是汉人么。”
这话不错,蒙古人四分人等,高丽人本就为汉人一种。亲兵们躬身应命。
邓舍想起一事,占据平壤之后,他开始在丽军中全面推广汉化,问道:“丽营的汉话,学的怎样了?”
毕千牛略有所知,道:“十夫长以上,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汉语对话;士卒们有的聪明,有的笨,水平参差不齐。”
邓舍想了想,要彻底汉化,语言和文字是先的,文字好说,高丽没文字,用的就是汉文;重在语言,他道:“定条军规,以后凡提拔丽营军官,会说汉话要做为其中一条。”
“是。”
谈谈说说,一行人来到河边。太子河并不太宽,时值夏末,雨水充足,河水倒是涨的很高,清澈的水面上,阳光洒上万道金光,风一吹,波纹起伏,滔滔南流,水声不绝。
岸边多有沙土,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着力,甚是柔软。走到近前,看的清楚,原来杨万虎是在和几个士卒玩儿摔跤。周围围了许多的人,兴高采烈的,不停叫好。
邓舍随从不多,没惊动他们,就站在外边,看了一会儿。杨万虎光着膀子,瘦骨嶙峋的,身上全是皮包骨,几没半两肉。他胳臂两条刺绣游龙,龙尾延伸直到手背,龙头向后,顺着胳臂蜿蜒曲展,张牙舞爪地探往后背,龙吻朝向的地方,他背上纹了一团好大的明珠,却是个二龙抢珠图。应该是名家手笔,绘制得栩栩如生。
只见他弓着腰,拧着对手的腰、臂,力时脸色蓦然一青,闷喝一声,滴溜溜脚下打转,那对手猝不及防,轻轻巧巧被他举过头顶,微一侧身,掷到一边。
围观众人同声叫好。邓舍定睛看去,虽知杨万虎天生神力,暗里地也忍不住称叹,他那对手虎背熊腰的,更兼身高体长,这身板实在军中罕见,少说二三百斤上下。而那杨万虎又瘦又小,折巴折巴顶天了不出六七十斤,双方体重悬殊三四倍,真好比蚍蜉撼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