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赫兰千河的保证跟草稿一个性质,打完即弃,决不可作为正式文件看待。刚到千星宫,卫溱筝就被韩潍舟叫来报告说周凌霄带到,此外皓玥堂的人动作极快,已经往岳阳河下游的桃林去了,届时人证物证齐全,不怕乾元门赖账。沈淇修从书房的架子上取下一卷地图,问赫兰千河要不要一块去看看,后者整副小肚鸡肠欢快雀跃,立刻酝酿出几句之前来不及放出来的大话,打算再去将周掌门嘲笑一番。
结果沈老师所谓的“看看”,还真是让他在正清宫南宫掌门的议事厅外间看看。卫溱筝就在他边上,小声问:“高手师叔,你真一人单挑他们全派啊?”
从结局上来看也许不是,但气势上的确如此,赫兰千河习惯性自我美化:“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多说了两句,然后他们非要动手,我只能扛着了。”不着痕迹地点出功绩,同时占据道德高峰,他觉得自己回答得妙极了。
“师叔你比苏师姐厉害,什么时候教教我啊?”
“这可没法子教你,你用的是剑……”赫兰千河打住,目光落在门外进来的第二人身上,歪过脑袋对卫师侄说,“你看,这位就是乾元门周掌门。”
因赫兰千河换了套白衫,周凌霄一时神思恍惚,没认出来,听见他揶揄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这才注意到外间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人,只好跟着韩潍舟满头大汗地往里走。沈淇修已经在里头等候了,站在书桌旁,将地图冲着外边摊开,上边绘着扬州与兖州交界处的细节,连同天一、茅山,以及乾元门等数个门派。
周凌霄本以为接待自己的会是手提利刃列道两旁的欢迎队伍,可沈淇修看着倒像是要跟他商量私事,便更加不安起来。听闻因为柳杨枫侄子的事,清虚派跟天一派弄得很僵,他便猜测清虚派也许会以此为要挟,让乾元门成为楔在夏随春眼皮底下的楔子,一想到这,周掌门便满腹怨气,将迟立贤那个不长眼睛的孽徒在心里剐了几十刀。
沈淇修伸手:“请坐。”
周凌霄大为吃惊,听话地一屁|股坐上最近的椅子,这才想起忘了客套。沈淇修打断他:“不必多言,邀周掌门来,是为了同掌门提个醒,今日之事本派可以不追究。”
里边周凌霄没说话,外头赫兰千河险些跳了起来,随即瞟到卫师侄惊愕的神色,立刻安静下来继续听。
“还敢请教真人,有何条件?”周凌霄认命了,大不了以后装装样子,给清虚派送些天一派无关紧要的情报,反正他知道的也不多。
沈淇修:“望周掌门往后约束门人弟子,妖族若是未曾伤人,不可有苛待、虐|待。”
周凌霄听完,等了半天没个下文,惊觉道:完了?就这点?
“还有么?”周掌门试探着问。
沈淇修:“周掌门还想听什么?”
这人不按套路来啊,周凌霄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三撇仙风道骨的胡子耷|拉着,说:“谨遵真人教诲,晚辈回去定好好将有关人等惩戒一番,将带头的赶出门派,肃清门风。”
“掌门自行决断,”沈淇修切入正题,“扬州全境安危多半系于贵派,若能洗污涤尘,立根广陵,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这话进了周凌霄耳中,自是别有一番风味,他出身天一派,资质往上够不着同辈夏随春等人的腰带,往下踩着的人还有不少,在天一派混不出头,干脆趁着扬州没有名门进驻的空另起山头,天一派老掌门死前死后,他都同以前的师兄弟保持联系。但这十来年,这些旧日里的交情,被夏随春不留痕迹地清理了大半,连他大师兄邹元德都死在凡人手里,周掌门对天一派渐渐生出了疏远之心。
然而疏远不代表他有意愿同夏随春争个高下出来,周凌霄说:“鄙派势单力孤,唯仰赖大道求尺寸之地以立足罢了,其余不敢多想。”他来年还打算靠着天一派到兖州收些挑剩下的弟子呢,压根不想掺和名门之间的破事。
沈淇修早就猜到他的反应,站在书桌旁,手指指着地图说:“请周掌门过来看。”
周凌霄过去一瞧,沈淇修的手指正好点着广陵城郊的乾元门上:“此处东接东海,西通兖州,四通八达且青山环抱,虽不及冕山高峻,但胜在左辅右弼齐全,纵观扬州之地,除了沭阴山,也只有此地称得上开山立派的福地,”沈淇修的手指敲了两下,“先天得势者多遭无妄之灾,请周掌门万分留意。”
“什么意思?”
沈淇修的手移到兖州,扯掉了话语里最后的委婉含蓄:“天一派下附庸门派十余,但其中多数掌门是夏真人同辈,首先就不如老掌门在世时来的尊崇,若是说京城看的就是一颗忠心,”沈淇修指着茅山,“兖州可不只有天一派。”
不等周凌霄反应,沈淇修对外间说:“千河。”
“诶,来了。”赫兰千河跑进来。
“送周掌门下山。”
“是。”赫兰千河此刻内心充满了对周凌霄的同情,没怎么为难他,还亲自把人送到山脚。
同时,一道来自始阳山的白光落到茅山山头,被执勤的纪文览跟陈靖钧截下,化作一封寄给谢晗光的信。两人因多次溜出门派到山上打猎,被罚站岗两个月,丝毫不敢怠慢唯一师叔的事。纪文览捧着信屁颠屁颠跑到谢晗光屋里,大有些卖乖讨好以求减刑的意味,可惜谢晗光听说白光来自南方过后,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信上,随手将纪文览打发走了。
如果谢晗光印象准确,飞鸿书似乎是天一派的秘法,就算夏随春在烂摊子里撑不下去来求和,也应该是从西边寄信过来。他匆忙拆开信封,看到落款时微微震惊,而将信读过一遍之后,他的眼角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谢晗光觉得以前还以为沈淇修只会玩阳谋,看来是自己错了。
沈淇修留着周凌霄给自己收拾,虽说这是清虚派难得的主动出招,格外值得注意,但如此良机谢真人是不会放过的,他都快看到夏随春那张狂妄的脸上露出的愤恨了。谢晗光穿过压抑着暴雨的院子,径直往严霄宴处去;两人一拍即合,同褚珉泽交代完事务,谢真人即刻进宫。
千星宫里,赫兰千河对着乌云遍布的天吹不出欢快的调子,将梨花花瓣草草收拢埋掉,随后被卫溱筝叫到玄溟堂去陪练:“高手师叔,我师父又出去了,苏师姐不在,连余师叔都很少来了,今年二十几个要抢佩剑的师兄师姐都盼着有人去指点呢!我辈分小,实在不好教他们,还是您赏个脸跑一趟吧。”
马屁拍得赫兰千河提溜提溜地跑,重阳大会上不比剑法,赫兰千河也就教教他们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闪到敌人身后,以及如何在踹出一脚时调整角度以显腿长。师侄们觉得新奇无比,试过之后纷纷表示这些招式比韩潍舟教的步法实用多了。最后赫兰千河让他们三人一组围攻自己,轻而易举地让晚辈们晕头转向,望着满院子累得或坐或躺的弟子,语重心长道:“将来真对上敌人,特别是妖族,你们不及人家灵活,就多练练阵法,把对方绕进去冻起来就行。”
体会一把做高手的感觉,赫兰千河振衣而去,雪白的外袍连个角都没脏,除了在大门槛被绊了一下,其余都很完美。为了掩饰尴尬他左顾右盼,正好看见告示牌上贴出了收信名单,里边有苏溪亭的名字,他觉得这只能是郑寻庸寄来的,为了eac大业,他趁着门房里没人偷偷把信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