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清水河边上这个一个百多人的小部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些平日里还算像样的帐篷,现在已经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器具,间或倒伏着一具具死相各异的尸体,唯一相同的就是死者全都是青壮男子,并没有一个老弱妇孺。牛羊马圈中,曾经他们最自豪的牲畜已经被掠夺一空,那空荡荡的木门在大风的吹拂下开开关关,发出了凄凉的咣当咣当声。[]
这一场战斗来得很快,结束得同样更快。尽管没有能够尽情享受战果,可对于这接连两次胜利,明军上上下下都是极其欣喜。斩首的功劳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那个小部落中的牛羊充作食物给养,到时候剩下的才归他们,可从家家户户搜出来的金银细软实在是很不少,上上下下一分,再加上先前在沙城的收获,自然让他们浑身充满劲道。就连神英也不得不承认,跟着徐勋这么一个大方爽利又不拘泥什么律法制度的家伙干,确实轻松愉快。
由于朝廷对妄挑边衅的处罚越来越重,而一盘散沙似的蒙古也逐渐统一,屠灭小部落充作军功的事已经很少见了,就是神英曾经当过四镇总兵的,也只做过违禁贸易。可贸易毕竟只是将领吃肉,士卒连点残羹剩饭也吃不着,现如今下头士卒一个个得了莫大的好处,谁不满身是劲?
这会儿上上下下藏身在神英当年派人私自往塞外走货时曾经呆过的一片低洼小树林中,军士们正在心满意足地清点着自己的收入,而徐勋则是带着钱宁老柴火和神英一块看着一张地图。这并不是中原常见的纸质地图,而是绘制在一张硝制好的羊皮上,然而上头宣府以北这一大片土地上,每一处水源,每一片树林都画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
“这次亏得有神将军同行。”
神英听徐勋这么说,见老柴火盯着这张地图·亦是眼睛直冒红光,显见也知道此物的价值,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见那老家伙慌忙低下头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他这才叹了一口气:“我先后镇守四镇,最怕就是遇到虏寇进犯,再加上总免不了要做些生意·这东西自然不可能不备。这是宣府以北的地形图,还有大同延绥甘肃,一共是四张图,为此也不知道砸下去了多少钱。要不是这一次随身携带,我还真不敢答应徐大人你这等冒险的计划。”
“富贵险中求,这么大的战事,要都像保国公那样龟缩不出·这朝廷的钱粮白费不说,鞑子也是照旧逍遥在外·要是那样索性就不用发兵了,何必多此一举?”
由于前车之鉴,钱宁只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声。见徐勋谦逊了两句,他又忍不住在那默默计算着自己此番立下的这些功劳等到回京之后,能够换来什么样的位子。这军中升迁凭什么比文官快·还不是军功难建,所以一旦拔擢,一介小兵升到指挥使也不算什么,远远比那些按部就班的吏部文官考评来得快多了!
徐勋却没在意有些沉闷的气氛,看着地图一处一处用手指画着圈,沉声说道:“按照老柴火的路,我们之前从沙城退出之后连夜转移,又奔袭了清水河边上的这个小部落·现在已经进入了这个亦不剌太师的管辖范围之内。亦不剌虽然臣服于小王子·但一直都是阳奉阴违,再加上小王子一直对他提防之心·又想废除从元朝沿袭至今的枢密知院和太师等等官阶,所以两边一直大小冲突不断。之前我们灭掉的那个小部落,说是亦不剌太师的所辖,但实质上更亲善察哈尔汗庭。”
“而这位亦不剌太师,就是也先的孙子。”
徐勋最后这一句补充,别说钱宁恍然大悟,就连老柴火亦是打了个寒噤。如果说小王子这个称号是从成化以来大明九边的梦魇,那么也先这个名字就更加威名赫赫了。曾经俘虏了大明的一位天子,更在土木堡之战中让大明朝最精锐的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让众多南征北战声名远扬的名将为之丧生,想当年一听到也先,几乎能止小儿夜啼。而老柴火的亲娘,正是在那一役之后被掳去的北边,后来方才侥幸回来。
钱宁立时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个亦不剌对于恢复乃祖的荣光很热衷?”
提到这些,神英这些年的老资历终究不是白白得来,指着地图上那一个个地名如数家珍地说道:“他热衷不热衷祖先的荣光只在其次。要舳道,瓦剌原本在更西的地方。朝中那些老大人们眼里,蒙古上上下下恐怕都是一样的,谁来进犯都道是小王子,这家伙也曾经一度顶着小王子之名扰边。这个亦不剌还有个弟弟,他们兄弟俩是和老子闹翻了,这才带着一万人东进。永谢布的地盘原本并不是他的,是亦思马因被小王子派脱火赤杀了之后,他一点一点吃下来的,为了这块盘,他们还和附近鄂尔多斯的另外一股势力联盟,否则早就给小王子给灭了。咱们要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总之,他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地盘,绝对没有让人轻易染指的打算,只要脱火赤敢往这边追,两边肯定要狠狠打上一仗,到时候如果援兵来得及时,那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可以趁乱捞上一票!”接续了神英的话头说到这里,见钱宁那幅千赞同万附和的样子,徐勋便说道,“钱宁,你还是照旧带着老柴火四面晃悠探查一下,带上之前那四五十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