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田氏对邱晨的感觉是基于种种传说和她远距离的观察打听,那么经过这一上午的接触,从在后园邱晨出现,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的重点,后一句话不说带走了梧桐苑的人。田氏当时虽然听了邱晨的话,带着孩子回来寻医诊治,但心里却对邱晨这番做派颇有怨愤。这不是仗着她家男人身份不同欺压人么?而且是明显地偏袒了她梧桐苑的人。这才有了门上婆子通报引得她发作怒吼的事情。
后来在凤琴的劝说下,田氏暂且压制怒气请了邱晨进门,也并非她放弃前嫌,不过是因为念及女儿的病情,再者就是顾忌秦铮的身份和这夫妇二人在秦修仪心中的地位。可以说,虽然请了邱晨进来,她心里却是不情不愿,甚至觉得屈辱无比的。
但让她意外的是,邱晨进来之后没有巧言辩解,更没有推诿自己的责任,而是态度自然地直接问及玉儿的情况,当得知孩子发烧还没有用上药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的秘方给孩子退烧,而且是亲自动手,没用她自己的丫头婆子,更没用二房的丫头婆子。
别看给孩子退烧只用了盏茶功夫,但其认真专注之情田氏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而且,因为用力和酒火的热力,给孩子退了热,邱晨自己却已是额头冒汗……那样关注,那样认真,小心翼翼地对待孩子的动作,别说田氏是孩子的母亲,就是不相干的旁观着,也能看得出来,人家是真心对孩子好,并没有掺杂任何心思,更没有趁机修复罅隙龃龉的心思在里头。
给孩子退了烧,又不避嫌疑地看过孩子用的方子,直言相告之后,甚至不客气地告诉田氏不能饿到孩子……这些话没有多少客气,没有多少修辞,似乎还有些硬邦邦的指责……可听在田氏耳中,却让这个习惯了后宅倾轧争斗的女子感到一种她自己也意外的温暖和关切。
这会儿邱晨已经收拾好了,看看田氏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暗暗叹息着摇了摇头,接过含光手中的小匣子,走进里屋放在玉儿枕头旁边,转身出来,在门口看到田氏,淡淡道:“我给玉儿拿了几样小玩意儿过来,先放着,等她醒了给她玩吧!”
听她如此说,田氏也没怎么在意,默默跟着邱晨的脚步一路往外走。临到屋门口的时候,邱晨顿住脚步,平静地交待道:“弟妹留步,好好照应孩子最重要。有什么事我能做的,尽管打发丫头婆子过去找我!”
田氏抬头看了看邱晨,点点头算是应下。
邱晨能说的都说完了,能做的也做过了,便也不再停留,带着婆子丫头一路出了二房的院子,径直出了风荷园,回梧桐苑去了。
两个孩子在家里待了些时候,渐渐缓过劲儿来,邱晨回来之后,又带着两个孩子去小厨房做了一回小点心,孩子们体力消耗,注意力转移之后,情绪却明显地放松缓解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欢喜笑闹,阿满追着阿福摸了哥哥一脸面粉,最后阿福也奋起反击,小丫头也没能幸免,同样扑成了面粉娃娃。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追逐打闹,也不去阻止,只含笑看着两个孩子,一边捏了两个小面人儿,一个梳着包包头,一个束着发……其他的,眉眼之类太过粗糙根本看不出特征来……
阿福第一时间看到了邱晨手里的两个面人儿,惊讶道:“娘,你这是捏的我和妹妹么?”
阿满听到也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叽叽喳喳道:“真的么?我看看,给我看看!”
随即,阿满就大呼小叫起来:“娘,你捏的这个面人儿好丑,才不是满儿,满儿才没这么丑……”
邱晨笑着抬手去抹阿满脸上的面粉,可忘了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面粉,这一抹之下,不但没替满儿抹干净,反而添了一层……阿福第一个笑出声来,邱晨也撑不住笑起来……阿满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不干了,扑上来趴在邱晨怀里就是一阵揉搓,好了,娘儿仨没一个干净的了,都是沾了一身一脸的面,再互相看看,不由同时笑起来。
一番嬉笑打闹之后,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没了之前的萎靡,重新活泼起来。邱晨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房,娘儿仨少不得又重新洗漱沐浴了一回。
两个孩子在前,邱晨洗漱就落在了后边,等她换了一身洁净干爽的衣物走出来,就看到秦铮已经回来了,正跟两个孩子坐在榻上说话呢。
一看到邱晨出来,阿福阿满立刻笑着叫人,秦铮也转回头来,看着头发半干的妻子,嘴角微动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却盯着邱晨因为沐浴而泛着红晕的脸颊看着。
被他这样盯着看,那眼底隐约的星光点点,让邱晨很有些不自在,禁不住含嗔瞪了他一眼,扭过脸不理他,只问两个孩子:“福儿满儿饿了吧?咱们让嬷嬷和姐姐们摆饭好不好?”
因为福儿满儿太小,邱晨向来教导两个如此称呼丫头婆子们,就是她跟他们说话也是如此。
两个孩子毕竟还小,虽然聪慧,却没有注意到娘亲和爹爹之间的暗波,连连欢呼着点头赞成,邱晨觉得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让她仿佛芒刺在背,干脆借着这个借口,去外屋吩咐丫头婆子们去了。
走出里屋,恰好陈嬷嬷端了一盘烤好的酥饼上来,其他的都是用模具印制的,有花朵、鱼之类的,颇为美观精致,独独有两个扁扁的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人形酥饼,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也被端了上来。
邱晨一看那两个极丑的人形酥饼,登时笑起来,接过来,自己端着进了屋。
阿福阿满看着两个丑到极点的人形酥饼,都有些囧。秦铮看了好半天,才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两个孩子,也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轻笑来。
最后,两个人形酥饼谁也没让吃,阿福阿满一人一个装了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邱晨也没有追究,跟一大两小吃了两块酥饼之后,午饭也摆上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了午饭。
吃饱了,孩子们交给嬷嬷和丫头们带回房午休,邱晨去耳房里洗漱了一下转回来,秦铮已经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邱晨略略有些迟疑,秦铮抬头看过来,也没说话,只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这时,邱晨反而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很配合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只大手的掌心里,任由它将自己的手掌包裹,然后将她拉进怀里。
依靠着坚实的胸膛身躯,邱晨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自己,将脸偎在秦铮的颈窝里,放轻了呼吸。
“听说玉儿落水了?”秦铮淡淡地开口问道。
邱晨点点头,又补充道:“是,阿福阿满去园子里玩捉迷藏,玉儿看到要跟着一起玩……两孩子带着玉儿躲藏到了假山洞里,没想到那假山洞是通着湖面的,玉儿想藏的更深一些,却不小心掉了下去。幸好渊虹和水寒跟着,及时跳下去将玉儿救了上来……我刚刚去看过了,玉儿受了寒湿和惊吓,有些发热。我已经给她用酒精降温,再加上郎中开的汤药,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秦铮点点头,开口却道:“孩子们无事吧?没有吓到?”
邱晨抬眼看看他,摇摇头道:“还好,经过一阵安慰排解,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不过,等缓过劲儿来,我还想跟孩子们说说,以后做事要多用用脑子,不能在这般鲁莽了。……这一回是玉儿没事儿,若是玉儿有事,不管孩子有没有错,我们都没法跟二房交待。”
“……”秦铮动了动嘴唇,却没能一下子说出什么,顿了片刻方才道,“我不管别的,但我不想你和孩子们受委屈。”
说完,似乎想要强调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嫁给我,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邱晨心头一暖,脸往他颈窝里又靠了靠,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颈,低声道:“我知道。”
秦铮紧了紧手臂,让她跟自己靠的更紧一些,抬起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眼神幽远深邃中,隐隐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感叹。
他想将她拢在翅膀之下,想将她和孩子都护在臂膀之中,不让她们再受任何欺侮和委屈,就像她自己说过的平和喜乐地过日子……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世界远比她们自己的世界复杂黑暗的多,但他仍旧无法遏制自己的私心,将她娶进门来。哪怕他已经尽力维护,却仍旧不免让他们经历了种种烦忧和委屈……他很愧疚,可却不后悔。哪怕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后悔娶她为妻。
搂紧怀里温软的身体,秦铮暗暗重复这一句话,快了,他很快就可以不再让她们受这些委屈了。
午休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破天荒没有出去。
邱晨动了动,缓缓张开眼睛,带着鼻音问道:“你怎么没出去?”
秦铮揽了揽她,低声道:“我今儿下午没多少事……嗯,我打发人去请穆老先生了,让他过来给玉儿看看。”
邱晨已经清醒过来,听到这话点点头,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腰上的手臂箍住,动弹不得:“你抬抬手,我起来收拾收拾,过会儿我还要过去看看。”
秦铮加了些力气,将扭动着的小女人揽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成熟男人的胡茬坚硬如刺,让邱晨一阵低呼,抬手护住自己的额头,却仍旧阻挡不住胡茬对手背的侵袭,干脆一翻手,将他的下巴捂住。
抬头看着满下巴青青的胡茬,邱晨无比渴望地怀念各种品牌的电动剃须刀啊……那东西只要在下巴上转上几圈,就剃的干干净净了。实在不行,能打造出剃胡子用的安全刀片也行啊……哪里像如今这般,剃个胡须都是用刮脸刀……那样锋利的刀刃贴在脸皮上刮啊刮……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了。
而刮脸刀还是比较讲究的,据说还有人直接拿着大刀片子、菜刀刮胡子的……额滴神呐!那景象只是想想就幻灭了好吧!
不过,她其实很明白,这个时代的技术,完全靠人力锻造根本不可能做出安全刀片来,她也就是想想过过干瘾罢了。
难得看到她这么娇俏调皮的一面,秦铮也有些玩心大起,用下巴蹭蹭她的掌心,惹得她一阵惊呼,秦铮忍不住轻笑起来。
邱晨看他笑的可恶,用力地推开他想要逃开,奈何力气根本没办法相比,只好很屈辱地投降举白旗,被某人这般那般地占尽了便宜,最后很没骨气地哀哀求饶,又许下好处无数,这才总算将自己从某人的控制中解救出来。
逃进净房重新梳洗一番出来,外头的丫头也不知是不是掐着点儿来的,正好通报穆老先生到了。
坐在榻上气定神闲的某人施施然起身,替她往里戴了戴发簪,又略略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角,就揽着她出了屋。来到外头,穆老头儿已经在门房上候着了,邱晨唤来两乘亮轿,跟穆老先生上了轿,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径直往风荷园去了。
他们来的正巧了,玉儿上午被邱晨用酒精降了温,又喝了汤药发了一身汗出来,烧就退了。田氏原本松了一大口气,可午睡起来才发现,玉儿烧是退了,却咳起来,而且咳得还越来越厉害……
吸入性肺炎?!
邱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词语。
这种肺炎别说现在,就是后世那么发达的医疗科技条件,也比较棘手,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吸收化解,才能渐渐好起来。这期间要时刻注意不要引发什么并发症,不然也很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从而危及生命。
如今这里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抗生素,没有抢救用的呼吸机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