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茶之中,汝阳候最喜陈年普洱,尤其口感浓重的生普。
郭氏会常着人四处搜罗各地名茶:紧茶,方茶,沱茶,砖茶……各形各式,应有尽有,待汝阳候闲暇或心情好的时候,郭氏便会取出来,冲上一壶与汝阳候共饮。
兴致高的时候,郭氏还会动手冲茶,两人对饮。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今儿全家都在,郭氏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上来侍候茶水的是郭氏身边唤作灵芝的大丫环。
灵芝长相一般,茶艺却是娴熟,平日就颇得汝阳候称赞。
灵芝先行礼,焚香,捧上茶具,然后开始冲茶。
前水烘。
揭开壶盖,以热水淋壶身,出汤,盖碗注水……
动作优美,手法娴熟,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汝阳候的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意。
茶好,灵芝先捧给汝阳候,再捧给郭氏,然后箫云,轮了一圈。
汝阳候品了一口,笑着赞,“这是于景谷的沱茶啊,味香且醇,不错。看赏!”
灵芝谢过。
正要冲第二轮,凤翎忽然笑道,“爹爹,前几天媳妇去了一趟南城的庄子,正巧庄子里进了一批普洱,说是从什么苗疆进来的,形状颇奇特。媳妇好奇,便将它带了回来。不知是什么茶,就想着等爹爹回来求教呢,爹爹要不要瞧一瞧?”
“哦?”汝阳候兴致好,当下就放了手中的茶盏,朗声一笑,“什么茶,快去取来我瞧瞧。”
凤翎吩咐琳琅,“去取茶来,顺便让春燕,秋萤上来奉茶。”
琳琅下去,凤翎转回脸向汝阳候道歉,“请爹爹勿怪媳妇唐突。媳妇也是实在好奇,想向爹爹请教。”
汝阳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也正好瞧一瞧,还有什么形状奇特的普洱!”
凤翎笑着解释,“媳妇陪嫁里有间庄子,在南城。管事是个善钻营的人。之前就回过媳妇,说正好有船要去苗疆,想带些当地的土产来销。媳妇就应了。这回去瞧。一眼就见到这奇怪的茶。”
“据说苗疆风俗与中原不同。茶道亦有所区别,管事怕茶到中原冲泡不得法,反而失了味道,这才在苗疆买了精于此道的丫环。媳妇就一并带回来,一会儿,让这两丫环替爹爹冲上一壶,供爹爹鉴别,让媳妇也听听,这苗疆的茶与我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
汝阳候欣然应下,看琳琅带着两个着奇装异服的丫环从偏门进来。汝阳候就让灵芝撤了茶具,退下。
郭氏面上一阵恼怒。强忍不发。
琳琅带着两女子进来,向汝阳候及郭氏诸人一一行礼,两丫环捧着茶与茶具垂脸跪于汝阳候跟前。
左边的,是唤作春燕的丫环,将手中的茶向汝阳候托高过顶。向汝阳候问礼。
琳琅取过,双手捧给汝阳候。
“媳妇也听说普洱有许多种,可这存在竹筒之中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汝阳候看了一眼,凑近鼻边闻闻,便递回给琳琅,笑着摇头,“你那管事怕是上当了,哪里是苗疆的土产?这就是咱们沣丹产的筒子茶啊!”
凤翎作惊讶状,“筒子茶?怎的媳妇从未听过?”
郭氏瞟一眼琳琅手中,一直紧绷的表情松了松,笑道,“你终究年轻,见识也少。沣丹两宝,一是竹,一是茶,最出名的,便是这筒子茶。咱们府里可有不少呢,候爷嫌它味淡,一直也就放着不用。”
郭氏浅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眼向凤翎道,“你要是稀罕,明儿让丫环去库房领些便是。”
本来就是在茶庄里随便挑的茶,凤翎倒没指望过汝阳候能有多高的评价。
好戏在后头。
“原以为得了宝贝,没想到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想着若是爹爹喜欢,也好取一些上好的先来孝敬爹爹。”凤翎失望地叹口气,“看样子,这茶要赔了,价钱也不便宜。”
“你有这心思便好。”汝阳候应道,“茶倒是好茶,只是不好挂苗疆茶,你让管事挂沣丹筒子茶的牌签来售,也能卖出高价,倒不至于赔得太多。”
凤翎谢过。
汝阳候瞟了一眼右边丫环秋萤手中的茶具,微微点头,道,“沣丹筒子茶要以厚壁紫砂来冲,茶具倒是对的。”
凤翎忙接上话,道,“或许是沣丹筒子茶传到苗疆去的罢?带回来的这两个丫环,初来时与咱们语言不通,这才好些,所精茶艺媳妇瞧过,真正奇特。既然来了,爹爹不如当作看戏,瞧一眼?”
汝阳候点头笑,“也好,左右无事,起身吧。”
两丫环谢过,微微抬头。
汝阳候的目光就是一顿,笑容僵在唇角。
这两丫头不算多么绝色,倒也眉目如画。
只是眉眼之间有太多他似曾相识的地方,让他一时恍了神。
春燕眉若柳叶,一双剪水瞳晶莹闪亮,略略狭长,眼角微扬,乍一看去,就像一对嘴对嘴的小鱼,颇耐人寻味,而秋萤的额,是汝阳候一眼就瞧见的地方。
两眉之间,有一颗小米大的朱砂痣,给这个其貌不扬的丫环平添了几分娇媚。
加上那一身近似戎装的外族装束,这两丫环便颇有几分独特不同,傲世孑然的味道。
汝阳候微微蹙了眉,脸色沉了沉。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谁往他心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郭氏当时就绿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