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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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

第二十个瞬间:临高死亡日记

——将时间再次推进到崇祯四年深秋,明末顶级驴客徐霞客造访临高的时候。

“……嘟、嘟、嘟、嘟、嘟、嘟、嘟——”

伴随着一长一短连续七声尖锐高亢的嘹亮汽笛,临高县的东门市迎来了又一个熙熙攘攘的黎明。

过去的几年里,生活在东门市的劳动人民们,已经习惯了根据每一天的汽笛声来起居作息。

伴随着汽笛声,成群结队的穿着蓝粗布衣服的工人出现在道路上,就像潮水似的挤满了整个东门市。路边的早点小吃摊也早已准备好了迎接生意,一个个卖力的吆喝起来,让清晨的街市迅速变得嘈杂无比。

路边一处茶摊上,刚刚用过早点的徐霞客,正手捧一碗甜豆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街头的市井百态、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只见其中既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外来的商贩,有穷有富,都在各自奔走忙碌。更有许多穿着蓝色、灰色和土黄色的“对襟小褂”,留着和尚短发的“髡人”,粗粗一看数量还真不少。但仔细一听,从口音上却分辨得出他们大多来自两广和福建——这大约就是《髡事指录》上所谓的“假髡”了。

临高具体有多少“真髡”,迄今无从考证,有说数千的,也有说数百的,总之应该不满万人。但是假髡的数量,根据徐霞客的亲眼观察,却至少有数万。其中有头戴带檐帽,腰里束了皮带,挂着短剑的“伏波军”士兵;戴着藤盔帽,穿着蓝布衣,敞胸挽袖的的工匠;戴草帽,挽起裤腿的的农民,还有衣着整洁,穿戴得一丝不苟的书办。这髡人的书办里面还有三六九等,上等的叫做‘干部’,主要特征是上衣有四个口袋。若是一般的书办,就只有下面的两个口袋。其它还有许多花样,就不是徐霞客这个外人可以弄懂的了。

无论临高的“澳洲真髡”有多少,但他们有着鬼斧神工的大本事,却绝对是真的。

自从抵达临高这个“澳洲人巢穴”以来,徐霞客就一直是在不断地大开眼界,各种匪夷所思的新奇见闻接踵而来:玻璃镜、火轮车、大铁船、海边成片的盐田,巨大坚固的风车和水坝,整齐干净的街市,每天鸣叫的响亮汽笛,亮如白昼的路灯夜景,还有就是“东门市电影院”里神乎其神的“澳洲影戏”。

——但凡来过临高的外地人,很少没有去看过“澳洲影戏”的,这几乎是“临高游”的必备项目。

记得徐霞客和他族兄当初第一次去看电影的时候,还以为这不过是自己在杭州街头已经见识过的“拉澳片”而已,没想到里面却是黑乎乎的,只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白布。正当两人疑惑不解的时候,黑乎乎的房子里忽然一亮,随着一声汽笛的呼啸,墙壁上猛地冒出来一辆火车,喷着白气正朝自己呼啸而来,吓得徐霞客和他族兄当即惨叫一声,从座椅上滚下来,连滚带爬的往外逃去……然后在一片哄然大笑之中,他们才愕然得知,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影戏”而已。那火车则只是幕布上的光影。不过,这光影是如此的活灵活现,不管是他看过的皮影戏还是“澳片”,都完全不能与之相比――这简直就和真的一模一样嘛!

然而,在这各式各样目不暇接的精彩见闻背后,徐霞客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澳洲人”的勃勃野心——琼州各县虽然还有大明的官府衙门存在,但早已成了摆设,变成了“明皮澳心”的局面。无论是市井百姓、缙绅富户,都已经是只知澳洲“元老院”,不知有朝廷。其割据称王之心昭然欲揭,只差竖起旗帜造反了。

更有甚者,从徐霞客的见识来看,髡人对入伙的人都要进行“净化”,而“净化”的核心就是“剃发易服”--如果想要直接在髡人的手下吃饭,“净化”是必须的条件。一路行来,不论是髡贼的官府、保甲、商铺还是作坊……里面从上到下各色人等都是如此,与关外建奴那些留金钱鼠尾的“包衣奴才”倒是颇有类似之处——同样要剃发易服。“剃发易服”之后的百姓,被髡人称为“归化民”,这个名词让徐霞客听得很不舒服:“归化”?什么“归化”?尔等莫非是把我天朝子民当成蛮夷了么?!到底谁才是海外蛮夷啊?!!

不过,琼州的髡人毕竟要比关外建奴仁厚一些,对于不是直接在他们手底下挣饭吃的普通百姓,看样子倒是悉听尊便,没有关外建奴“留发不留头”的凶残严令,所以大街上剃发易服的归化民固然不少,留着大明衣冠的百姓也还有很多,但这样也已经很可怕了——如今距离“澳洲人”登岸才短短几年啊!

而且,以徐霞客的所见所闻,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大明百姓愿意主动出关去给女真人当奴才的,所以建奴基本上都要靠侵入中原、掳掠人口来补充劳动力,即使这样,辽东汉民依然连年逃亡个不停。

但在临高这边,分明并没有受到什么逼迫,每天主动前来投奔“澳洲首长”的外地穷苦百姓却依然是络绎不绝。街上行人无论是髡人装束的,还是留着大明衣冠的,面容气色都很是不错,从来没有见到那种鹑衣百结的极穷苦之人——显然不同于江南那边缙绅富商穷奢极欲、纸醉金迷,贫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剧烈反差。在临高这里,富户的享用固然不错,即使是普通百姓的日子也很是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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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这样“人心归髡”的局面,徐霞客不禁喟然长叹:这琼州一府,看来已然不再为大明所有了!

奇怪的是,面对这个现实,他居然很是心平气和,几乎没有听闻辽东全境陷落,后金兵临帝都之时的忧愤和悲痛。最起码,这些澳洲髡人还自称是华夏苗裔,没有视百姓如奴仆猪狗一般,还做了许多造福百姓的实事。老百姓在髡人的统治下过的日子,比在辽东建奴的治下要好得多――甚至比在大明治下的绝大部分地区也好得多,大明朝廷对它的百姓同样毫不仁慈。官吏缙绅只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对百姓的死活和疆土的沦丧毫不在意。所以才会有这许多拖家带口的百姓来到临高,因为他们已经被贫困和饥饿折磨的失去了胆小谨慎,愿意去任何一个能够许诺他们吃饱饭的地方,而临高的澳洲人显然是做到了这一条!

但要说徐霞客对于“澳洲人”的强势崛起并无什么芥蒂,那倒也并非如此——比如说,在昨日参观过澳洲人的学校之后,徐霞客就对其很是不解和诟病……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放下了碗筷,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本因为翻阅过多而已经有些破损和污渍的《髡事指录》,再次翻到了《髡人治学》一节:

“……髡人虽自澳洲来,其先宋室孑遗也。虽处荒蛮,未忘根本,亦有诗书经史。然久在化外,文气薄弱,受诸夷沾染,道统渐疏。是故文字虽如华夏,独书写多以俗体,行文俚俗,文告亦然。

髡人据临高,并办学校,其之办学,独收贫户子女,从者勿须束脩,且给衣食,故贫家多乐附学也。其学也,不教诗书典籍,以识字为先,而后及术数之学,澳洲秘术之本也。稍长,则教之以诸杂学,称物理、化学。子书经史,反成别种,稍稍涉猎而已。如是学成结业,称毕业。

髡人无科举,亦不重文字,学子毕业即用为假髡,供其驱使奔走,其自幼耳濡目染,皆澳洲学也,言行与真髡无异,较之寻常假髡,尤为得力,髡人所置官吏,亦多出其中。故入其学者先多为贫户,后则缙绅富商皆有入学,至有士子弃学就髡者……”

总的来说,对于“澳洲人”的学校,民间有着两种截然对立的看法:庶民百姓对于既懂农业又知工商还会打仗,一身本领处处有用的“澳洲首长”们,几乎都是敬若神明,对于他们的学问自然也是捧得很高,小孩若是能有上学的机会,就绝对是举家欢喜。而大部分缙绅士子虽然也承认这些“澳洲学问”的确堪称是经世致用,格物致知之学,但和孔孟之道根本不相干,学这种东西是不能科考的,故而纯属无用——在他们看来,不能应试考科举的学问就是没用的。所以他们不是对“澳洲学问”不屑一顾,就是只派了几个没地位的庶子庶女去澳洲人那边上学,主要还是为了输诚,而不是真心指望他们学会什么东西。

至于“澳洲人”就是靠着这些不能应试考科举的“无用学问”打败了官兵,占据了临高,席卷了琼州,兵威震慑两广,以后说不得还会赢得天下……他们则基本上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很自信地认为,不管澳洲人眼下再怎么推崇杂学,背离圣人教诲,等到有朝一日得了天下之后,也肯定得要拨乱反正、礼贤下士、迁就他们这些读书人,把科举的内容重新改成四书五经才对——对于此类妄想,徐霞客基本持悲观态度。

当然,正如任何体制下都有另类人群存在一样,海南岛的士子之中,同样也有放弃八股时文,转而进入澳洲学校,一心“投髡”的。甚至还有外地读书人专门来临高求学“澳洲学问”的。但这眼下似乎还是少数。而且,即使是那些“投髡”的读书人,多半也是抱着“劝其众心向教化,不可一味凭蛮力”的想法,把自己看得好似救世主,却把澳洲人当做“需要拯救”的愚蠢蛮夷来对待……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作为大明第一“驴客”的徐霞客,虽然在明末士林之中也是一个很另类的存在,但对于“澳洲人”不重诗书礼法,企图用“澳洲学问”以夷变夏的做法,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抵触——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也是常事,不改的是读圣贤书的士人与天子共天下。可澳洲人教的书办的学和圣贤书基本没怎么沾边,偏生却把辖下版图治理得如此的兴旺,面对这样被忽视和冷遇的局面,读圣贤书的士子和缙绅又该如何自处呢?

带着这样烦乱的心思,徐霞客在今天没有继续在东门市内闲逛,而是去了郊外的云笈观进香散心。

——临高本地大名鼎鼎的“澳洲道长”,道号“盗泉子”的张应宸建设的“道教理事会”总部云笈观,位于临高县城以西五公里的永庆观旧址。这是一座始建于宋代的道观,明代洪武年间,曾有道士曾道宁募款重修,弘治年间道观毁于盗寇,正德年间由县丞王锡再次募款重建。当穿越者来到此地之时,距离永庆观的最后一次重建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道观早已荒废,建筑物只留下石制的建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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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应宸选中这里首先是此地的地价便宜,不但比东门市低,比临高县城内也低。其次这里距离县城不算很远,已经修通了道路,交通方便,又相对远离闹市比较清静。此地的房屋地基保存完好,盖房的成本不高。地基上还有不少古树,整修之后是环境相当不错。但由于宗教部门的经费总是不足,张应宸本人又长期在北方传教,所以现在只完成了大殿、办公间、道生宿舍、方丈室、藏经阁等一部分早期工程。

但即便如此,远离了喧嚣嘈杂的闹市,走在环境清幽的道观庭院里,看着大殿墙壁上老君、张道陵、葛洪、陶弘景、孙思邈等人的半身像(就是学校里那种挂走廊的画),听着观内道生们的齐声朗诵,还是让徐霞客感觉心头为之清净了许多。回头看看道观门外的树荫下,零星散落着不少供人歇脚的石桌石椅,刚才道观里出来的香客,大半都在这边拿出了茶果,悠闲地喝茶聊天,几个老先生正在下棋,也有人玩纸牌的,或者在看报纸和杂志,还有人拉起了琴声悠扬的二胡。

看着这一派闲适安逸的太平景象,徐霞客不禁感到心中块垒全消,念头瞬间通达——也罢,只要澳洲人能让天下府县尽皆如此安乐,纵然推崇杂学、以夷变夏,又如何呢?所谓的圣人之道,不就是为了天下安泰,百姓小康么?如果以圣贤书治国的结果就是天下骚乱、民不聊生,这等祸国害民的学问,不要也罢!

然而,徐霞客这几日的走马观花,其实仅仅是看到了临高这地方光明与安乐的一面,却不知道为了营造出这样富足和繁荣的社会生活,同样也无法避免各种各样的剥削、压迫和奉献。

——任何一项伟大事业的走向成功,都离不开无数死亡与牺牲的残酷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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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矿井里,荼罗奋力挥出手里的镐,镐头撞击着岩层,发出一声闷响。

他全身赤条条的,上上下下都是汗,只有脖子上挂着一块早就没有毛的毛巾。一盏汽灯在侧后方放射出炫目的光芒,在煤层上投下他拉长的身影。

荼罗吐出一口长气,矿井的空气污浊难闻,但是他别无选择。

他被送到这里多久了?他不记得了,地下没有白天和黑夜,他没办法计算过了多少日子。

他知道的是,跟他一起送来的二百多个各部落的人,现在只剩下他和阿洛。

阿洛和他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在和相邻部落的争斗中,他们被抓住了,然后被送到海边一个寨子里,在那里有白皮肤的毛人把他们押上一艘比一百条划艇还大的船。他把那条大船叫成黑船,因为他们被关在船里一个黑屋子。一起关着的,有很多很多人,来自各个部落,大部分都跟他们一样是部落的战士,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被抓来这里。

荼罗上船以后第二天,他听到风和波浪的声音,感觉船身的颠簸,荼罗知道船在开动了,但是没人知道他们要被送到哪里去。

被关在黑船里的时光很难熬,他们很多很多人挤在一起,几乎没有让人可以躺下的地方,每天只有一些红薯和一点点淡水。所有人都在呕吐,黑船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每天都有人死去,死者和不能应声的人很快被抬出去,荼罗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他们一定是被丢到了海里。

有人想逃出去,但是很快被那些凶残的白皮肤毛人抓住,被活活的鞭挞至死。

阿洛每天都哭,想着阿妈,他每天都安慰阿洛。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黑船里渐渐空了一点,他们可以躺下了。

忽然有一天,毛人打开了舱门,把他们赶出了黑船。

再一次看到太阳的时候,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遮住眼睛。

他们被赶下了船,摇摇晃晃的踏上陆地,一帮奇怪的穿着灰色衣服的短头发的人接管了他们。他们讲的话荼罗听不懂,但是大概知道,他们这是被送到一个叫“三亚”的地方。

他们一起被安置在一个村子里,然后分到了衣服,每天有东西吃。但是不能离开那个村子。特卡部落的阿其罗和几个人想逃走,可是很快被抓了回来。阿其罗想要反抗,被短头发的人用奇怪的雷电劈死了。

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十几天,就被驱赶着下了矿井。面目凶悍的监工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每天每个人要挖30车黑石头,用来换30个竹片。如果超过30个,会有额外的奖励——通常是一些酒或者肉之类的东西。每10个竹片可以换一顿饭吃——大概就是米饭和一些萝卜、青菜、空心菜之类的蔬菜或咸菜,偶尔还有咸鱼,可以一直吃到饱。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竹片,就只能饿肚子了。

这待遇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挖黑石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很多人变得越来越瘦弱,染上病死去了。矿井下又是很危险的地方,每天都在塌方,每天都有出事故,每天都会死人。</div>

荼罗一直和阿洛在一起,互相照顾,总算都活了下来。

他渐渐听得懂一些短头发的人的话,似乎说,如果荼罗能在这里干满三年,就会放他走。

——短头发的人的话很难懂,他只是猜测,似乎是这个意思。

荼罗一直用这个鼓励着阿洛,他们一定要活着回到阳光下去。

荼罗继续挥动着镐头,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从坑道上方传来。

他抬头望去,看到石块泥沙簌簌的落下来。人们立刻往向上的坑道跑去。

荼罗也在跑,他听到石块崩塌的巨响,他也听到阿洛求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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