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怜以为自己再一次睁开眼时,眼前会是华丽的天花板,身下会是柔软的御床,然后闻着清苦的药味感慨生死一线的惊险……然而,当她睁开眼时,看到的却依然是遮天蔽日的深林,闻到的是浓浓的血腥味,而身下的土地自然也触感不太美妙。
“醒了?”
听到高长恭的声音,冯小怜移过视线,看到男人正随意地靠着树下坐着,身前生了一堆柴火,火焰不旺,倒是浓烟滚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橘色的火光渐次化开夜色,像是无边黑暗中仅存的微弱光芒,而身旁已经不是方才昏过去前所看到的陡坡,而是一处平凡无奇的林子。
是怕死马的血腥味吸引山林中的野兽么?
冯小怜皱了皱眉,有些吃力地想撑起身子,然而刚一动弹,腰间便传来剧烈的痛楚,而这股痛楚好像也打开了感官的阀门,脚踝、手掌、手腕、后背……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眼泪汪汪。
高长恭连忙扶住她,“再动,落下病根可别怨我。”
冯小怜枕在他温暖结实的臂弯里,觉得有些舒服也有些别扭,“我……昏过去多久了?”
“天色刚暗,你觉得你能昏多久?”
……为什么别人昏过去一醒来就是高床软枕还有温柔的男主角握着手说“一切都过去了”,她就要依然满身痛楚地躺在荒郊野外担惊受怕?冯小怜心里默默滴血,忍着浑身疼痛地道,“救兵也来得太慢了吧?”
“深山里这么大,方才疯马又跑了不知多远,搜寻绝非易事。”高长恭说道,然后笑着睨她。“方才不是胆子大得紧,怎么现在一点痛都忍不了?”
这句话不知是在鼓励她还是在嘲笑她,冯小怜痛得皱起眉,没好气地道:“换做是阁下倒挂在马背上拖一路试试?”
高长恭看着她早已破破烂烂的衣衫和隐隐渗出血的伤口,忽然轻轻笑了,“你还真是勇敢啊,淑妃。”
冯小怜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她没法解释为什么一个深宫的妃子临危之际竟有如此敏捷果断的反应,更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会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关键时刻彪悍痛宰疯马,所以她暗自警惕。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被逼到那份上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男人幽深如黑曜石的眼眸映着火光。显得有些神秘,他似笑非笑地道,“当时你若是放任马匹冲向侍卫,纵然一开始会死伤几个,但这么多侍卫。总能将马匹制住,你完全可以毫发无伤的。可你偏偏策马入了深林——方才的情形再来一次,你或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冯小怜摊开被勒得血肉模糊的手掌,轻声道,“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只是下意识的……习惯而已。”
“习惯?”高长恭微微挑眉。
“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冯小怜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皱眉问道,“你的马又没有死,为什么我们不骑着它离开?”
“你快黑了。与其在深山里乱撞,还不如升了浓烟等救兵。”高长恭看而来一眼愈发暗沉的天色,眼中微有些忧虑,但是语气却听不出一丝担忧。
知道自己再怎么急也急不来,冯小怜终于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是怕陛下担心。所以才这么急着回去?”这时忽然起了风,入夜的秋风加之地处高山。几乎犹如从塞北吹来的冰雪,冷得让她忍不住发颤,高长恭将她的后背轻轻地靠到树干上,然后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冯小怜微微睁开眼,缩在他带有体温的袍子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轻哼一声,“别开玩笑了,深山老林里狼和老虎之类的肯定少不了,而且,跟你这样的家伙在一起简直比狼虎还要让人不放心……”
“大名鼎鼎的兰陵王还不放心?”高长恭笑道,知道冯小怜依然对他上次动手动脚的轻佻之举耿耿于怀,却故意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不是无意,他只是想让冯小怜多说几句话。
冯小怜竟少见地没有和他拌嘴,而是复又沉沉闭上眼,疲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痛,让我睡会儿……”
“我知道你现在又累又渴又冷又痛,可是不能睡。”高长恭看着她,忽然站起身,从一旁拴在树上的马儿身上取下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凑到她唇边,“喝点吧,会好受点。”
冯小怜像只小动物一样嗅了嗅,便皱起了眉,“……酒?”她犹豫了片刻,有些吃力地伸出手,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却因为喝得太急而被呛得不住咳嗽。
酒一下肚,她浑浑噩噩直欲昏睡的脑袋仿佛也一下子清醒了,热流顺着血脉在身躯中流淌,一丝丝的麻痹感让浑身上下的痛楚好像也减弱了不少,她又是灌下一大口,双颊微红,只觉得后劲十足,令她脑袋一瞬间便有些眩晕,却还是忍不住赞道,“好酒。”
高长恭一怔,忽然展颜一笑,“明明是个深宫嫔妃,喝起酒来倒像是个汉子,真是奇哉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