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眼神和口吻,让袁东晋有刹那的恍惚,什么时候,两个最亲密的人,却如同陌生人一样。
周锦森赶到医院的时候,没料到会遇见这么庞大的场面,安静的走廊里站着两对男女外带一个孩子,气氛诡异又压抑。
袁东晋看见了周锦森,对他吩咐:“周助理,帮我送陶医生回家。”
“好的。”周锦森瞥了一眼陈眠,硬着头皮从她的身旁经过,走到了陶思然身边,“陶医生,请跟我走。”
陶思然蓄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眠,那里面浮着各种负责的神色,苍白的唇紧抿着,对于周锦森的话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袁东晋深吸了一口气,握低声哄着陶思然,“思然,听话,让周助理先送你回家。”
陶思然却当着大家的面,一把握住袁东晋的手,仰起下巴看着他,“我不走,你们要说什么,我也要知道!”
“思然,别闹了。”袁东晋蹙眉。
“我没有闹,我有权利知道不是么?东晋,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陶思然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着袁东晋这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袁东晋余光里瞥见陈眠整好以暇一副看戏的轻蔑表情,感到烦躁不已,他捏了捏陶思然的手,控制着脾气,好声劝着:“思然,听话,先回去,你现在怀孕了,情绪激动会动了胎气。”
“我不要!”陶思然执拗地要留下来,就是不肯离开。
陈眠垂着眼睫轻颤着,绯色的唇上扬,勾勒出一抹嘲弄的弧度,收起目光,转过身,对站在她身畔的温绍庭温软说道:“我们走吧。”
温绍庭面无表情地看了袁东晋一眼,遂和陈眠一起转身。
袁东晋却出声阻拦,“陈眠,等一下!”
陈眠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温绍庭也停下,垂眸看着她。
“思然,你先回去。周助理,送到家以后给我电话。”袁东晋说着扯开她的手,朝着陈眠的方向迈开步伐。
周锦森颔首,正要开口让陶思然一起离开,陶思然却突然嘶声力竭地吼了一句:“袁东晋,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她这一辈子,都是文文静静的性子,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管不顾地朝一个男人吼,泪流满面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袁东晋的脚步,生生顿住,浑身都僵硬起来,他沉着脸,看着陶思然眼底决然的神情,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陈眠目光直视在着前方,掌心被指甲掐得几乎要破皮,她僵硬地挤出了笑容,让自己表现得雍容淡定,证明她丝毫不受影响。
这一场戏,她看够了。
陈眠微微转头望着身边的男人,扯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温绍庭侧目看她,眼眸深不可测,温漠的嗓音蕴着一抹浅浅的愠怒,“走吧。”
他扣着陈眠的肩膀,轻轻一用力,带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远离身后几个人的视线。
她忍着回头的欲望,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渴望。
一如她过去这些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迈出的每一步,她都坚持到底,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谁又知道她表面的风光和笑靥的背后,付出了多少的血汗和眼泪。
他不懂,是他从来不曾想懂。
陈眠的步履轻盈,身体却是麻木的,周遭万籁俱寂,前方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
她觉得如芒在背,脚上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上,鲜血淋漓,白骨森森。
如同她的爱情,面目全非。
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自然也瞧不见他眼底的悲痛和无奈。
而袁东晋,自然也是瞧不见陈眠冷静的表情之下,隐藏着的深深的伤痕和失望。
两个背道而驰的人,怎么也无法靠近。
袁东晋想要追上去,但是对上陶思然绝望毅然又令人心碎的眼睛,他的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迈不开。
周锦森顺着自家老板的目光望着陈眠一步步远离,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有些面无表情,目光停留在袁东晋的脸上,心中沉沉地叹息。
而陶思然却流着眼泪笑着扑到了袁东晋的怀里,哭着说:“东晋,我只有你了,你不能离开我。”
袁东晋的心有些麻木,他眼神空洞地搂着陶思然。
他声音有些沙哑,“别哭了,你先回家,嗯?”
陶思然摇头,纤细的手指揪着他的病服,“我不要回去。”
她的眼泪,把他的胸襟浸湿一大片。
周锦森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他开口:“陶医生,袁总还受着伤,只穿了一件病服就出来了,这样下去会着凉,还是让我先送您回去吧。”
陶思然抬头,果然看见袁东晋衣服单薄,她抹了抹眼泪,握着他发凉的手,“我陪你回病房。”
“思然,我妈在病房,我不想你们起冲突,所以,听话,我让周助理送你回去。”
陶思然想到李敏慧那张脸,身体轻颤了下,咬了咬唇,颔首,“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你回病房,不要着凉了。”
“嗯,去吧。”
陶思然迈着步伐,一步三回头。
周锦森并未跟着陶思然一起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袁东晋,犹豫了很久还是憋不住说了出口:“袁总,您为什么,不拦住太太。”
袁东晋杵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有烟吗?”
周锦森顿了几秒,摸出烟和打火机,给袁东晋点上了一根。
袁东晋含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青白的烟雾缓缓笼罩住他的轮廓,遮挡住他眼底神色,暗哑的嗓音,淡淡地吩咐:“把她送回我那边的公寓。”
周锦森领会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袁东晋靠在墙壁上,身形孤单而落寞。
为什么不去追陈眠?
他又怎么会不挣扎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留下。
仅仅是因为,陶思然不是陈眠,没有陈眠那般坚强而无坚不摧,陈眠可以完全不需要他,但是陶思然却不行,所以他没办法,没办法丢下娇弱不堪一击的陶思然去追陈眠。
可是为什么,他却在心慌,那一股慌意从脚底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
陈眠挺直着腰杆淡定离开袁东晋和陶思然的视线以后,忽地眼前一黑,身子蓦地一软,整个人直接往前栽倒。
“陈眠!”温绍庭一惊,快速伸出一根手臂圈住她的腰,避免了她栽倒在地上。
“二爸,绵绵怎么了?”
温绍庭将温睿放下来,弯腰将昏迷过去的陈眠打横抱了起来,眉宇之间聚拢了一片阴霾的雾色,深邃的眼眸是一片凛然。
“跟上。”他对温睿下了个命令,抱着陈眠大步迈开。
病房里,陈眠缓缓睁开眼。
“血糖低,气急攻心,动了胎气,没有大问题,不过。”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你太太已经怀孕八周了,如果身体一直这么虚弱的话,只怕孩子会保不住,平时的饮食和营养要注意跟上,实在不行,必须要住院。”
“嗯。”低沉醇厚的嗓音,一贯的音调,很淡。
“太太,您醒了,会不会觉得那里不舒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见陈眠醒了过来,停止了和温绍庭的交谈。
陈眠脸色很差,她轻轻摇头,轻声说:“没有,谢谢医生。”
那年轻的男医生正是之前对陶思然动心过的那一位,也帮陶思然检查过,刚被温绍庭那吃人的表情给吓得心肝都在颤,不过好在这男人还算讲理,得知病床上的女人没有什么事之后便冷静了下来。
“打完营养液就可以离开,我先忙了。”
“谢谢医生。”
那男医生经过温绍庭的时候,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陈眠有些惨淡地一笑。
温睿走了过去,暖和的小手握着陈眠的手,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小的眉宇很严肃,像个小老头,他这么板着脸,倒是有几分温绍庭的影子,“绵绵,打针很痛,所以你不要总是生病。”
温睿从小就经常进医院,这种地方他其实有些心理阴影,但是他没忘记二爸跟他说的,男子汉,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哭,不然以后没办法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他知道,打针真的很疼很疼。
温睿稚嫩的声音,让陈眠鼻子一酸,眼底有些潮湿。
陈眠冰冷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哑声说:“好。”
温绍庭垂着眼帘看着病榻上怀孕以后愈发身形削瘦的女人,敛住了沉沉的眸光。
病房响起一阵敲门声,推门进来的是秦彦堔,依旧披着一件白大褂,里面是圆领毛衣搭配着黑色裤子,休闲随意又不失严谨。
“感觉好点了吧?”秦彦堔站在床边,与温绍庭并排而站,一黑一白,经典而鲜明的对比,还真挺符合他们各自的气质。
陈眠狐疑地看着秦彦堔,“好点了。”他是怎么知道她不舒服了?
秦彦堔温和地笑了笑,手肘碰了下温绍庭,“周旭尧还在病房等着你。”
“嗯。”温绍庭不闲不淡地应了声,“你带温睿过去,我等她滴完营养液了再过去。”
秦彦堔斜睨了他一眼,抄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双手伸出来,覆盖在温睿的头上,“木木,走,去找你周叔叔。”
“我要陪绵绵。”温睿小手丫不客气地拍开秦彦堔的手。
秦彦堔眉梢一动,对这一对父子无语。
温绍庭温淡的嗓音响起,“温睿,跟舅舅去看周叔叔,我和绵绵一会过去。”
温绍庭的话,就是不容反抗的命令,温睿嘟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和陈眠说:“那绵绵,我先去看周叔叔。”
“好。”
等秦彦堔带着温睿离开,病房的门重新阖上,安静而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绍庭拉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他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岔开而坐,眉宇沉静而温漠,安安静静地盯着陈眠,视线直接探入她清明而寡淡的浅褐色瞳孔深处。
“要通知他吗?”淡淡的口吻,情绪难辨。
陈眠躺在白色的床上,墨黑的卷发铺落枕头,瘦的削尖的脸庞很是憔悴,以前健康的唇色变得很淡,状态很不好。
她冷冰冰的抛出两个字:“不用。”
“想离婚?”温绍庭问她。
陈眠有些意外地看着温绍庭,苍白的唇漾出清淡描写的笑,她眼底迸发出一抹嘲讽的冷,几近冷血,“他不愿意跟我离婚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陈眠心中堵着一股怨气,不上不下地,积郁了许久,忍耐了许久,始终无处可发。
温绍庭扯动了唇,语调很慢:“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琥珀色的瞳眸淬染了深不见底的颜色,迷蒙而复杂,说:“他不愿意离婚,那我就不离婚了。”
“反正我是正室,我光明正大的,而陶思然则会成为一个被人唾弃指责不屑的无耻小三,既然她愿意一辈子都见得不得光,活在我的阴影下,不介意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私生子的名称,不介意被人戳脊梁骨,我就成全啊。”
“其实我要也蛮期待他们从一对佳偶,被舆论和生活慢慢地消磨殆尽,然后渐渐变成一对怨偶,单纯想想他们两人悔懊恼崩溃,一辈子不得安宁的画面,我都觉得兴奋。”
他们不肯放过她,非要折磨她的,拉着她搅浑成一趟浑水,既然他们喜欢折磨,那就相互折磨吧。
她说到最后,眼底已然浮现了泪光,仿佛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到底是真的那么像,还是在安慰自己?
温绍庭眉目温淡冷贵地坐在一旁没有搭话。
病房里,短暂的沉默又似格外冗长,气氛如同大气压强骤增,空气稀薄而压迫。
“这么做,你会心里舒服一些?”沉默过后,温绍庭如是问。
陈眠抬眸看着温绍庭,眼底有些迷茫。
会不会舒服?
她不知道,可是她似乎觉得有些痛快,而其实,痛和快乐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才会叫作痛快。
“温先生,你知道么?”陈眠温寂的眉目盈着极浅的笑,温软的语调轻轻的,像散漫的雾,令人扑捉不住,却沾湿了肌肤,“我的外号是女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的人生信条。可是,我是真的爱了,所以想过就此放开,然而他不准。”
她给他们仁慈,可是他为什么非要不知羞耻地折磨他?
就真的,那么恨她么?
——
袁东晋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李敏慧坐在边上,顿觉疲倦,“妈,我累了,想自己静一静,你回去吧。”
李敏慧从沙发上起身,仰着头才能后看清袁东晋的表情,不知不觉得,她的儿子已经二十八岁了,成家立业这么多年了,她有些感慨。
她了解袁东晋,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规劝他,“儿子啊,你别犯傻了,和那个陶思然断了吧。”
“妈,我自己会处理这个事情。”
“妈知道你会处理,但是东晋,你想过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容忍自己的老公出轨,还在外面有了孩子!尤其是陈眠这样好强的女人,你明白吗?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和陈眠离婚了……”
“我们不会离婚!”袁东晋现在听到离婚两个字都心凉心惊。
李敏慧一愣,“不会离婚?可是陈眠一直跟我表示要离婚,难道她同意不离婚了?”
袁东晋沉默,那天和她谈果那一番话,她应该不会再打离婚的注意,他了解她,对自己的家人护得紧。
“你倒是说话呀,同意了吗?”
“嗯。”
李敏慧闻言眼底一亮,“倘若她同意不离婚,那事情就好办了。”顿了顿,“儿子,你告诉妈,你和陶思然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陈眠若是同意不离婚,那么只要等她怀上孩子,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而这个陶思然,她必须要了解清楚她会不会有什么目的,她自己的儿子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太容易心软,这样很容易吃了女人的亏。
袁东晋有些烦不胜烦,索性躺下床,闭上了眼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东晋!”
“妈,你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他已经够烦了,能不能让他安静一会。
李敏慧见他心情不好,大概也能明白个中原因,语重心长地说:“东晋,女人总是心软的,尤其是当了妈的女人,陈眠若是跟你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怀孕,有了孩子,她就舍不得离开了,你懂妈的意思吗?”
袁东晋蓦地睁开眼,“孩子?”
“是的,上次妈跟你说的试管婴儿的事情,你再考虑看看,若是陈眠不答应,你可以让你爷爷帮你劝劝她。毕竟爷爷也等着抱曾孙子。”李敏慧循循诱导。
袁东晋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会考虑,妈,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那好,妈先回去,你自己不要注意身体,知道吗?”离开前,她又嘱咐了一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