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位中年人,但却没来由地涌出一丝亲切感来,好似涓涓细流一般灌溉着他的心田。
心中无法升起一丝警戒,苏仪好似见到了多年的老友,不由自主、事无巨细地吐露出他的生活状况。
“孙老元戎替我求得瀛洲的庇护,但我终究是战败的人族,不仅受尽海神族的冷眼与嘲讽,还被丢到了这座孤岛来自生自灭;我在这里铺草为床、食露为餐,日夜参悟先圣兵法,虽然艰苦,但不敢有丝毫怠慢。”苏仪诚实地回答道。
“此处林木茂盛,而你又有士气加身,为何不伐木砍柴,为自己盖一座小屋,躲风避雨?”
中年人的语气颇有些责怪,宛如担心子女着凉的父母一般。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苏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国破家亡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此等切肤之痛没齿难忘,我恨不得效仿越王勾践日夜卧薪尝胆,怎敢独自享乐?”
经历了丧妻之痛、国破之哀,以及这十年以来的艰苦求生后,苏仪不仅修为大为精进,而且心性也变得越发成熟。
中年人叹息:“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实言相告,蛮族对大海毫无征服之欲,你在这里十分安全,何不放下担子,享受余生呢?”
苏仪没有立刻回答,脑海中闪过了十年前的靖康江段,回忆起了血染大江的最后一幕。
千万仕子浴血奋战、百万残卒慷慨投江,难道是想要看到他在此享乐吗?
想起百万人齐声高呼的那四个字,苏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情不自禁地看向大陆方向,仰天高呼。
“还我河山!”
仇恨之火冲上云霄,苏仪脚下的大地轻轻一震,空间好似被仇恨的大手揉烂,像纸团一般扭曲起来。
视线所及之处七歪八扭,一缕一缕的无形能量向苏仪汇聚而来。
唯有中年人所在的空间不曾受到任何影响。
中年人好似没察觉到周围的异变一般,摇了摇头,再次开口。
“支持你苟且偷生的信念,莫非只有报仇雪恨?”
仅此一言,苏仪的回忆场面寸寸崩裂,眼中的血红气雾消散一空,脑海情景一转,浮起了苏诗儿临终时苍白的脸。
苏诗儿的遗言在此时响彻在脑海之中。
苏仪追寻着自己最初的理想,一丝儿女情长的眼泪在面颊上滑过,旋即被他的壮志之火焚干。
苏仪转过身,直视中年人的双眸,铁骨铮铮。
“先生教训的是,亿万人族的信念汇聚在我身上,我又怎能轻易被仇恨吞噬,丢失自我?我有一个愿望,请先生静听。”
“你说。”中年人颔首微笑,说道。
苏仪看向湛蓝色的天空,缓缓启齿,道出了他这十年来的从未磨灭的愿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刚开口,苏仪的体表便浮起一道金色虚影,每吐出一个字,这虚影便拔高一些。
待得全句念完时,一个金光巨人冲上万丈高空,拔地而起、直冲云天。
这巨人嘶吼着,一拳就将空间砸的粉碎。
苏仪的耳旁传来阵阵玻璃碎裂的脆响,眼前的空间也应声崩溃,唯一不变的,只有中年人的笑脸。
在这片天地轰然垮塌时,苏仪的耳旁响起了中年人念诵《孙子兵法》的圣道雄音。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仅仅是一个眨眼间,全篇念诵完毕,即使是口才五境也无法达到这种速度,但苏仪却清晰地将全篇映入脑海,感觉脚下的立足之地坚实了无数倍,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他的意志,阻拦他的圣道。
画面一转,苏仪又坐回了院试的考房之中。
他的眼前摆放着一碟糕点,右手还捧着白璧无瑕的酒杯,其中的“传家酒”刚刚才被他一饮而尽。
但是,之前十几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还在浇灌着苏仪的心田。
只要脑海一动,往事的场景便浮现眼前,痛苦、仇恨、哀思与希望的浪潮在脑海中翻滚着,苏仪花了许久时间才将其平复。
正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酒劲涌上脑海,苏仪这才展露出十几年来的首次笑颜。
“没想到我也能经历所谓的‘南柯一梦’,原来,这就是传闻中‘飘飘欲仙’的感觉。”苏仪放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