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时,冬霜降了下来,在初升的日头下熠熠发光。
但转瞬即化,宛如南柯一梦。
元暶很喜欢这样的美丽,日日都早起去看,更缠着她哥哥要他画下来。
阿娇哭笑不得,“这么薄薄一层透明的霜花,怎么画?”
转天暠儿就捧了张秋霜图来,他用了渍墨法。
趁着墨色浓黑而四边淡开后,得自然之晕。
画在满庭落叶上,那股清冷意味顿时就出来了,望之像极了冬霜。
刘彻狠狠地把他夸了顿,直说丹青贵在写意,弄得暠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极是不好意思。
倒是元暶与有荣焉,见人就要说道。
等到了晚间去长信宫那边用晚膳时,自然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给王太后,还怕王太后不信,叫着要哥哥给皇祖母画一幅画。
暠儿对胞妹疼宠的要紧,兼之王太后也期待的紧,便在书案前铺开帛布挥毫泼墨起来。
阿娇同刘彻到了长信宫来接他们兄妹时,暠儿还板着小脸认真地在书案前作画。
王太后望着小小的孩子那认真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刘彻小时候,满脸感伤。
见了刘彻同阿娇进来,方才匆忙换了笑脸同他们说话,但到底那没来得及落下去的感伤落在了刘彻心头,也落在了阿娇心头。
王太后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有时整夜睡不着,又有时能昏睡一天一夜。
也就只有逢着两个孩子来时,能焕发出些昔年光芒,像极了庭下一株在冬阳中勉力开着的秋海棠。
虽还开着,但谁都知时日不多。
几位公主也同昔年馆陶伴太皇太后一样,几乎是整月整月地住在长信宫中守着王太后。
修成君金俗记着儿女的前程,借着侍疾的机会又磨缠起王太后。
王太后被她气得险些吐血,刘彻大怒,再不准金俗一家来侍疾。
金俗气不过,又不敢说半句天子的不是。
她便是再傻,到了今时今日也知道了这个幼弟是天子,天子之威,无人敢犯。
眼看着王太后随时可能咽气,她终于醒悟过来她真正依仗立足的是生母王太后。
三个妹妹和她并不亲厚,弟媳更是被她得罪狠了。
王太后一去,金红便是想嫁富户也只怕是不可能了。
一向在长安城内纵横跋扈、不可一世的金仲,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失势了报复他。
到那时,宫中能寻出一个人为金家说话吗?
不会的,不会有一个人的。
幼弟一向眼中容不得沙子,听说从前便是馆陶公主犯在他手里,皇后亦不敢去求情,反倒去请罪。
若金红是金俗的心头肉,那金仲便是她的命根子。
金俗慌了神,在长信宫外求见不得,便在长安城中四处求起人来。
就是馆陶都被她求过,馆陶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她。
回头在阿娇面前叹道现在想起来王太后是她的依仗,未免也太迟了。
阿娇望向强打着精神同刘彻说话满面憔悴的王太后,心想可不是太迟了。
王太后的心已经被伤透了,便是从前对金俗有再多愧疚,天长日久地也磨完了。
金俗得陇望蜀,那欲望太深,饶是王太后也填不平。
既然填不平,便索性丢开不管。
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未拥有过,也就算不上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