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县尊府东南处是一座与北地厚石壁块截然不容的小庐,红砖黛瓦,飞檐走兽,更有一湾浅水围绕四周,刚破了冰的水面随风荡着道道涟漪。
这便是县尊大人的书庐,整个下邳城的人都知晓平日县尊大人一旦有暇时便在此处阅古诵经,一些城中的少年俊杰曾有幸受邀进得书庐,待归去时,无不是叹为观止。
时值正午,本应有着袅袅茶香和时起时停的诵读之音,可此刻的书庐内,白袄姜信正与一身着肩卧虎头甲胄泛着凄冷光亮的魁梧汉子对视而立。
“真没想到,武家还有后人存活在世。”
听得这话,总是面色带着淡淡儒雅的姜信眼中闪过一丝的慌乱,随即又是笑着捋着下颌胡须道,“侯爷,你的话下官有些听不明白了。”
甲胄汉子虎目怒睁,突然间,桌案上摆着的书卷无风自动,四周的桌椅亦剧烈晃动,似乎一股强劲的风浪席卷了整个书庐。
身子恍若被什么给撞着了,姜信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不得不扶在窗棂上,才稳住了身形。
无奈的笑了笑,姜信将窗格支撑开,午日的阳光顿时泄进了书庐,洒在窗边紫檀的书架上,抚动着笔墨书写下却早已经干涸的历史痕迹。
良久,被拨动许久的纸张停了下来,白色的宣纸上游龙走舞,很显然这是一本誊抄已满的卷册。
“哼!”
身穿甲胄的汉子冷笑了一声,破了这庐中的寂静,也令姜信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不悦,也有些惋惜,仿若心中的宁静被人给搅了去而厌烦,又或许是想到了这漫天明媚的景致无人欣赏而心生不忍。
取下一边铜盆上汗巾,姜信与往日诵读前一般擦拭着双手,“侯爷领命镇守北境,圣上恐怕不是让侯爷来下官寒舍寻什么早已经被满门抄斩的叛逆吧?”
庆元年间,唐平宗独宠武氏,而武氏善于心计,平宗驾崩后,权倾朝野,险些令李唐改朝换代。
李唐朝廷言论颇为开放,但唯独此事不可多言,刀笔吏也只是寥寥数言带过,即便是地位倍受推崇的言官也不敢提及此事。
但李威不惧,他率领的‘光武’之名正是出于灭光叛逆武氏的寓意,而且当年也确实成功了。
更何况身为李家皇室的后裔,李威自然是容不得这些武氏余孽存在。
这次前来北地前,李威受宫中老祖召见,得知北地有尚有武氏存活于世,所以此行的目的,除去彻底铲除武氏残余是他的秘密任务之一。
李威有宗师的修为,自与姜信见面时,便一直打量与试探,对方虽然面色从容不惊,但怎番看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老祖的话,更何况便是这位老祖当年一手领着‘光武’助天子荡平了妖后反贼的图谋不轨。
为了大唐,哪怕杀错,也不愿放过。
铁拳砸在身旁的书案,清脆的咔咔声响下,只见一条裂纹如细蛇游走在红桌木里,随即那桌散书落,砸起一地溜进庐中的阳光。
怒瞪的虎目中杀机毕现,李威缓缓的抽出了佩剑,一缕阳光调皮的在冰亮的剑身上跳跃着,却带着与午后阳光暖意相反的寒意蔓延在书庐中。
有些气定神闲,姜信并未因利刃将至而惧怕不已,反倒是从地上将书卷捡起,很是小心的抹去尘土,“侯爷,我可是朝廷命官,即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也从未为非作歹,你这般取了我性命,如何与朝廷交代?”
宛若听到了个最为好笑的事儿,李威那不苟言笑的面庞竟是裂开了花,“笑话,本侯就算是杀一个刺史都不为过,何苦你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说罢,李威长剑出鞘,秋水无痕,斜指姜信面门,“你还是速速说出武氏余孽藏身何处,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
后者面色依旧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摇了摇头道,“下官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对侯爷所说之事当真是不明白。”
“哼!”
李威沉重的鼻音下是又一次澎湃开的杀气,手中的长剑如灵蛇吐信,几道耀眼的亮光后,姜信本是垂在下颌飘逸的青须被齐齐削去了一半。
姜信明白这是一个警告,若是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的李威极有可能就取了他的性命。
“侯爷,不好了,不知何处来的几千人马冲进了城,正朝着军营去了!”
急促的声音传来,书庐内的李威当即气势再增,但杀机却不如先前,而是换作了怒气,是那种权威被人挑衅后怒不可止的怒气。
怒目瞪了姜信一眼,李威猛地收了长剑,转身就朝外走去。
待李威走后,姜信叹了口气,“还是小瞧了他们,不过是出了一次手就被发现了,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轻声道完这句,在书庐中收拾起令他爱不释手的书卷来,为即将的离去做好准备。
与再度恢复了宁静的书庐大为不同,下邳城西‘光武’驻扎的营地,黑压压的挤满了身穿甲衣的兵卒,手持刀剑的阳曲城兵卒如入无人之境的冲进了‘光武’的营地,虽有遇到的抵抗,但也无需过多周折便制服了对方。
这等情形,让许多人心生惊愕,惊愕之后,不禁生出了个年头怪异的念头,原来屡受朝廷嘉奖的‘光武’也不过如此。
一路横冲直撞,很快便将整个营地给占领了下来,见到身边兵卒这等迅速,刘希除了感叹童军等人带兵有方,也有对‘光武’的不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两旁的营房中到处可见散落的盅骰之物,更有兵卒甲衣还未穿戴好就被擒下了。
军卒飞扬跋扈,军纪涣散,必当要为害一方。
当然,眼下刘希顾不得去评判这‘光武’军怎番不堪,因为他心中系着吴双儿,在小丫头离去的这几日里,他才明白自己早已经无法离开了她,或许在今日之前,刘希可以与自己说只是当作了妹妹,那股道不明的思念也仅限于兄妹之情。
但今日听闻吴双儿被人掳去,刘希除了愤怒,还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与几乎忘记了的慌张,倘若这小丫头有所不测,那该如何是好!
抱着小灵儿,刘希大步在左右的营房中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见到吴双儿,见到她平安无事的模样。
“玉生,双儿在这里!”
突然间,马绣的一声叫唤让刘希精神大震,拔腿而去,化作疾风一阵,冲进了不远处的营房。
在刘希到进入营房时,马绣正替吴双儿松着绑,虽然穿着绿袄,但是刘希依然可以见到那指头粗的绳索将小丫头白皙的手给勒出了道道的血红痕迹,本该是梳得整齐的双髻也凌乱了开,珠钗上的银蝴蝶也只剩了一只翅膀,正吃力的摇晃着。
见到这一幕,刘希心中所有的愤怒与担忧都化作了深深的疼惜,为这眼前早已与他生命融在一起的女孩儿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