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曜闭眼前,我躺在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姐姐方才是否是真的喝醉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上轻翘,轻声沉吟道:“我原是十分不胜酒力的,只是这三年来,也并没有原先那么容易醉了。我以为喝了酒,便有勇气说出那些话,可是最终还是没法说出口来。”
“反正我这辈子是忘不掉他的,可也不代表,我就一定非要忘掉他不可……他休想再要我再为他浪费一丁点儿力气。”
她说的如此轻巧,像是能轻易就了断了过往。
只是割舍必然伴随着疼痛,她的这份疼痛,定是不亚于我曾想要割舍掉阿青。
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我便知今夜无论我怎么罄尽自己体温,也是无法将她的手给暖回来了。
那天夜里,我终究是在绿曜的身边睡着了,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进入了梦境,只知道我醒来时,旁边的床褥已经冷了。
我忙起身,也顾不得披上外衫就去寻绿曜。
清晨的翡岚阁没有了夜里的喧嚣嬉闹,宾客散尽之后,仿佛褪尽了繁华,又回归了沉寂。
隐约听见琴音袅袅是从楼下的方向传来,我慌忙地沿着楼梯跑下去,方才看到绿曜正站在昨晚她唱曲的台子上,领着几个比她年纪小上许多的女孩子排舞。
她看起来神采飞扬,似乎昨夜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落幕的闹剧,不知道半分的留恋。她翩然轻跃,脸上的表情却又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舞袖微漾,宛如一只振翅的蝴蝶一般,琴音徐徐,我看着她破茧成蝶,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美丽都释放了,心中竟莫名地一阵酸楚,不由眼角一红。
不知是谁,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向后轻轻一扯,我身体立即被嵌进一团温暖的气息中去。
我不回头,便知道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能在我心头忽冷的时候,如此恰巧地就送来温暖。
“怎么赤着脚就跑出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地转过我的身子,一双如同月光落入秋水的眼睛凝视着我。
见我颦着眉不言语,眼眶还有些微红,他的眉间轻蹙,转而掠过我的肩头,望向我身后台上轻歌曼舞的绿曜,神情也凝重了几分,久久地沉默着。
“先生呢?”我轻声问道。
他微怔了一下,收回了目光,转眼又看我:“还在房中休息,我没敢惊动他。”
我心中像被火灼了一般,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阿青,心中觉得“二哥”未免也太过绝情,愤愤地对着阿青说道:“怎么他这种时候他还睡得着吗?”
阿青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睡起,还未仔细梳理的凌乱额发,目光幽幽地望着,却什么也不说。
我低下头去,心绪正乱,晃神中,只觉得一只坚实的手臂拦住我腰,稍一用力,我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我一惊,不由轻喊了一声,才发觉原是他一把将我横抱了起来。
“你还要赤着脚在这里站上多久?”他的声音温柔,却又有些恰到好处的霸道,似乎是懊恼,可又像是怜惜。
我喉头一紧,方才心中的悲戚顿时消散,只觉得心口猛然跳动,双颊微微发红,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手臂那样结实,将我紧紧地箍进他温暖的胸怀,如星光一般璀璨的目光一丝不漏,全然落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着实烧得厉害,忙轻声唤他:“阿青,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他没有理会我在他怀中娇羞的喃语,径直抱着我,走进绿曜的房中,把我轻轻地放在绿曜的床上,拿过旁边的鞋袜想要帮我换上。
他修长温暖的手指一触碰到我冰凉的脚心,我便觉得有一些发痒,脸上跟着愈发滚烫了起来,不由身子轻颤,连忙想要推开他的手:“阿青,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并不理会我的阻拦,自顾自帮我套上了鞋袜,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脚上的履出神。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的履有一处被磨破了洞,急忙用裙角挡住:“没有关系的,只是破了一点,补一下就好了,以前大娘她都……”
我哑然,才恍然意识到大娘已经不在了的事情,胸口仿佛被人拿着刀子豁开一道口子,有鲜血从里面慢慢地渗了出来。
“阿鸾。”他忽然打断了我逐渐落入深渊的回忆,我回过神来,只见他也抬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中星光旖旎,唇边温暖的笑容融化了一切想要偷偷向我袭来的幽寒:“你配的上这世上最美的履。日后,我定会买一双这世间最美的履来送给你。”
我方才心中因想起大娘,而周身乍起的寒意,被他这几句话就尽数消解了。
阿青,你究竟知不知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你更好。
红衫姑娘挑帘进来,看到正坐在床上的我,笑道:“方才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往外跑,衣服都顾不上不穿,这不是让阿青兄弟笑话你嘛。”
我脸上一红,才意识到自己之穿着薄薄的儒山,低下头去不敢看红衫姑娘和阿青的眼睛:“方才我……”
“还好没有开门迎客,若是被那些客人看到你方才的样子,又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了。”红衫姑娘走上来从床边把昨天绿曜给我的衣裙拿出来,对着阿青和婉地一笑说:“我来帮她梳洗,阿青兄弟你放心好了。”
阿青见状也急忙扣手行礼,转身就出门去了。
红衫拉着我到镜前,用檀木梳仔仔细细地把我的头发梳理整齐,每一丝每一缕都梳得通透,一双巧手轻挽起发髻,用简单装饰了一几番,便让我整个看起来都焕然一新了。
她望着我镜中的样子出神,叹了口气说:“绿曜遇见李先生时候恐怕也就你这么大。”
一听到绿曜,我便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
“那时她还在一位姐姐房里伺候,那位姐姐脾气暴躁,绿曜天生也不是个讨喜的脾气,几次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忍冻挨饿。有一次她躲在后院的枯井旁边哭,先生恰巧路过听到,便把她引荐给了岚姐,特地请人给她做了新的衣裙。喏,就是你现在穿的这件。”
“她与先生之间,亦师亦友,也算是世间难得的红颜知己。先生是她的伯乐,她仰慕他在曲乐上的造诣。我原以为,她俩都是足够幸运,像我们这样的人,竟也能遇到真心所爱之人,可是没想到……”
我原本是想要去听绿曜与二哥的这段过往,可是听了心里又害怕起来。
这让我不免想起阿青。
想起他如何对着身处深渊的无助的我,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来。
所以,我也能想象,绿曜当年衣衫单薄地蜷缩在枯井边的绝望,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一般。
是如何一双温暖又有力的手,才能把她从那样寒冷的无间地狱中,一把拉了出来?
她方才翩然起舞的样子,翩若惊鸿。这世间再华美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都不会显得喧宾夺主。
这让我想起阿青方才说,要给我这世上最漂亮的履时,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