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轩然大波,就和姚旷与冯邦宁那场如同街头闹剧一般的冲突来得忽然一样,猛地席卷朝中,掀起了一起风暴。
尽管张居正已经当了整整五年的首辅,冯保则代行至高无上的皇权,两人一外一内合作无间,又因为慈圣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的信任,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能碾压,因而自从前年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以及几个都察院御史的弹劾之后,这样的**再也没有发生过。而这场风暴的起源,竟然又是汪孚林被人弹劾残杀家仆的事件,也不知道多少人想到了两年前的旧事。
那一次,何尝不是因为汪孚林刚在辽东搅动风云之后回京,而后才引发了那样一场风波?
而率先弹劾汪孚林的,不是别人,正是广东道掌印御史钱如意。作为汪孚林的上司,他的弹章可谓慷慨激昂,从汪孚林回京之后就给假,而后又请病假入手,再到汪孚林此次乱棍打死家奴,字里行间就如同亲眼看见似的,活灵活现好似小说话本,抨击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罔顾国法,恣意妄为,居功自大等等罪名全都往汪孚林头上乱扣,就连他自己在都察院中说起自己那道千余字的弹劾时,也是满脸的自豪。
更何况,他还找到了两个门房的亲属作为证据,打算万一朝中大佬维护汪孚林,就让这些亲戚去顺天府衙打官司。
在跟风者跟着上书,足有五六道弹章发到了通政司之后,汪孚林方才慢吞吞地上书自辩。却是言简意赅。只得一个意思。请求和那些弹劾自己的科道言官当面质辩!要是寻常被弹劾的官员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人嗤之以鼻地骂作是痴心妄想,可汪孚林却不同,因为他是有先例的!
果然,就在朝堂民间议论纷纷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道是万历皇帝要在文华殿旁听,届时参与的规模。比照最大规模的廷推,也就是说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品以上官,外加十三道监察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全都要出席。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很多人再次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那一次不也是小皇帝在文华殿亲自坐镇,然后御史在连续炮轰汪孚林,却拿这位战斗力爆表的年轻进士没奈何之后,突然转火张居正吗?
因此,有人因为这成名捷径终于迎来了曙光而欢欣鼓舞,也有人心里生出了很不确定的感觉。甚至感到上了当。这其中,听到某方面消息而打头炮。甚至做足了先期准备工作的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就有这种预感。
他年纪不小了,又不是那些愣头青,当这一天跟随面沉如水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到了文华殿上,看到汪孚林气定神闲袖手而立,一旁那些廷推时见过的高官们则是分成各种圈子,对他们这几个弹劾的主力军投来关注的目光时,他只觉得后背心已经有些****了。
张居正和冯保联手毒杀游七的传言可是正在满京城地疯传,不会今天发展到最后,他那些看似同盟的同袍中又有人跳出来去弹劾张居正吧?他怎会想到,不过是一份抛砖引玉的弹章而已,竟然会发展成眼下的大场面!
汪孚林站在文华殿上,想到自己两年前就是在这里舌战余懋学等一群科道言官,到最后突然有人转火张居正,自己反而变成了配角。如今还是熟悉的场地,熟悉的人物却少了一大半,但熟悉的味道却没变,照样是这种看不见的硝烟弥漫,照样是这种混杂着敌意和期待的目光,让他后背心微微发热,很有一种强烈的战意。从这种层面来说,他确实觉得,自己虽说老自嘲自己是个灾星,但从骨子里来说,他却很喜欢这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感觉。
而汪道昆远远看着这个与自己“反目”的侄儿,心里则唏嘘不已。汪孚林回京才多少天?还没到两个月吧,这明明都还请假没去都察院呢,竟然又卷进了一场天大的风暴之中,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偏偏事情起由竟然是来自于自家被汪孚林以得罪为名拎过去的两个门房,他心里却着实有些担忧。
虽说伯侄反目这一出戏是假的,可当初汪孚林一回来就拿下了那两个乱嚼舌头的门房却是真的,所以,借着反目把人从汪府拎走,执行家法的时候闹出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考虑到汪孚林的足智多谋,反过来设置圈套的可能性也很大。
“人真是你家的门房?”
听到旁边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汪道昆扭头一看,见是户部尚书殷正茂,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很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家里的。当初孚林一回来就正好撞见他们在门前胡言乱语,所以和我闹翻了之后,他临走时却还把他们给带走了,说是要好好惩治。”
“那足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伯父的,这是想着给你消弭隐患。”游七死了,殷正茂最初只觉得心里放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得不担心是不是汪孚林动手脚,会不会被发现。可等到察觉到好几方都有诡异反应,而汪孚林却莫名其妙被人弹劾杖杀家奴,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汪孚林多大的本事,能到冯府杀人?因此,他对于今天的事固然关切,却也打算帮着这对伯侄说和。可他这话才刚出口,就看到有太监跑来拍手报信。
皇帝已经要到了!
相比上一次汪孚林在文华殿上和人唇枪舌剑,这一次的出席阵容比上次多一倍都不止。毕竟,这是大廷推的阵容,囊括了满朝最重要的高官——除却翰林院国子监那些未来储相之外。当万历皇帝升座的时候,这位已经即将到了婚配年纪的小皇帝一扫底下黑压压一片下跪行礼的官员,嘴角虽是抿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心情却颇为雀跃。
尽管这次能够出席。也是冯保撺掇,李太后点头的,可相比在宫里闷着听那些讲读官说那些永远都讲不完的书,他还是乐意来看这种热闹。毕竟,和朝会上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相比,这种热闹就有意思多了。当然,他还记得上次汪孚林拿着各种犄角旮旯的律例成法和人辩论,而博闻强记的冯保都解释不出来的场景。因此特意提醒张宏,给自己从司礼监中抽调了个熟知各种律例的老太监来当解说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