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这艘画舫的不远处,有一艘同样奢华,但却不失雅致的画舫在湖中停泊着,岑洛立于甲板上,亦注视着连城与陆天佑的比试。
他眸色极为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湖上大大小小的画舫太多,皇甫熠与岑洛二人或许并不知对方的存在,又或许他们早已察觉对方距离自己并不远,只是不对脾性的两人,懒得打招呼罢了。
“爹爹,我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咱们能不能靠近些啊!”十一公主扭着小身子,脸儿上满是不高兴。
说好带她出宫看表哥和连城姐姐比试武功,却站在这画舫上,远远地瞧着,她又没武功,怎么能看得真切嘛!
“刀剑无眼,距离太近,若是伤到你,你娘可就该心疼了!”皇甫擎弯腰抱起十一公主,笑着道:“爹爹抱着你看,这下总可以吧?”十一公主瘪瘪小嘴,不高兴道:“可我还是看不真切啊!”
皇甫擎看着她慈爱一笑,温声道:“顾二小姐好像赢了呢!”
“爹爹没骗我?”十一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问。
“是真的,爹爹没骗你。”皇甫擎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得一脸*溺。
十一公主当即拍手,乐呵道:“只要……连城……”姐姐两字正要说出,她忙缩缩脖子,低下头捂住嘴巴,不再言语。
暗忖:差点就唤出连城姐姐了,要是父皇知道,定会说她失了规矩!半晌没听到耳边有声音响起,十一公主瞧瞧抬眼偷瞄,却发现*爱她的父皇并未看她,而是继续望向湖边定定地看着,不由小小窃喜了下。
“你说顾二小姐会让陆世子跪爬着学狗叫吗?”远远注视着连城,皇甫擎突然出声。
梁荣一怔,知晓皇帝这是在问他呢,于是忙恭谨回道:“回老爷,顾二小姐应该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
皇甫擎淡淡一笑。
“爹爹,顾二小姐为何不会呢?”十一公主眼里充满疑惑,稚声问。
“等你长大了,自会知道。”温声回她一句,皇甫擎继续看向远处岸边。
注视着陆天佑呆怔的眸子,见他脸色逐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连城清越的声音扬起:“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每爬一步……”熟料,不等她说完,陆天佑倏然站起,一字字道:“你妄想!”
极致的恼怒与无尽的耻辱在他眼里重复交织着,却唯独没有一直以来伴随着他的自大狂妄。
连城似是没看到他眼里的情绪起伏,及面上的表情变化,依旧淡淡道:“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每爬一步,学声狗叫,就免了!”她说的很慢,完全不理会陆天佑愈来愈难看的黑脸,当她语落后,陆天佑再次怔住。
他听错了吗?
她不要他从庆安街东头跪爬到西头?不要他学狗叫?
连城没有立刻走,而是直视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在原地站着。
风儿吹拂,远处湖面上碧波荡漾,一层盖一层,宛若碧绿顺滑的绸缎在舞动,轻柔至极,曼妙至极。
陆玉挽蒙着面纱,与莫婉倾隔着稍许距离,站在一艘画舫的甲板上,但她们的目光均没有看向远处岸边比试武功的两人,而是直直望着同一个方向,望向她们心中的那个他——岑洛。
“小姐,世子爷好像输了!”银翘是陆玉挽的贴身侍婢,自从登上画舫,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天佑的身影,只因这是陆玉挽安排的,突然间,她扯了扯陆玉挽的衣袖,手指陆天佑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世子爷手中的剑掉了,小姐,世子爷手中的剑掉了!”
倏然回过神,陆玉挽急急道:“你看真切了?”
银翘点点头,伸手朝岸边指去。由于今个天气极好,加之陆天佑和连城所站的位置,在陆玉挽几人的视线范围内,因此,顺着银翘手指的方向,陆玉挽一眼便看到陆天佑空着双手,怔怔地站在连城对面,两人互看着彼此。
顿时,她感到脸上一热,转向身旁的莫婉倾看了眼,她在担心,担心莫婉倾会因兄长与人比试武功失败,从而用轻谩的眼神,看向她。
但是,当她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时,顿觉舒口气,然,转瞬,她的心咯噔一下,紧接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银翘在她身后站着,自是第一时间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变化,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发现莫婉倾的一双眼睛似是锁在了她家姑爷身上。
对,那负手而立,站在数丈外一艘画舫甲板上,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是她家姑爷没错。
想着自家姑爷这会儿被人觊觎,银翘一个没忍住,就出声为主子出头:“莫小姐,您盯着我家姑爷一刻都不挪开眼,是想给我家姑爷做妾吗?”莫婉倾缓缓收回视线,却没等她开口回银翘,秋蝉已出声:“我家小姐爱看谁就看谁,碍着你什么了?”
陆玉挽的目光从莫婉倾身上划过,睨了银翘一眼,轻声责备道:“有你这么对莫小姐说话吗?”银翘低头,嘴里嘟哝道:“奴婢又没说错。”陆玉挽又道:“以莫姐姐的品行和姿颜,就是做皇子妃都不为过,又岂容你那般口无遮拦地羞辱于她!”
“奴婢……奴婢……”银翘感到委屈,却一时又不知如何回主子话,见她支支吾吾,陆玉挽声音略冷:“自个掌嘴,若是莫姐姐原谅你刚才的胡言乱语,再停下,否则,就一直自罚下去,直至她原谅你为止。”
银翘眼眶泛红,低应声是。
瞧她真抬手往自个嘴上抽,莫婉倾柔柔一笑,与陆玉挽道:“玉挽,你这是做什么?就算银翘有错,你训斥她两句也就是了,作何这样责罚于她。”秋蝉站在她身后,瞪着银翘,恨不得自个扬手给其几个嘴巴子。
“她对莫姐姐出言不逊,该罚!”
陆玉挽目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出声回莫婉倾一句。
“其实她那句话有一半没说错。”莫婉倾不急不缓地说着,陆玉挽的心却随着她的话骤然一紧,就听莫婉倾道:“那身穿白色锦衣,容颜俊美绝伦的公子,原来就是玉挽妹妹的夫婿,他长得可真好看,所以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他,才一时忘了挪开眼,还望玉挽妹妹莫见笑。”轻轻笑了笑,她接道:“原本银翘没说出那位公子的身份时,我还想着像他那样的那男子,会娶怎样的倾世红颜做妻,但至始至终没想过我自个会与他扯上干系。现在,我算是知道了,玉挽妹妹就是那位公子的良配,而且再过数月,便会与那位公子双宿双栖,缔结一生一世的情缘!恭喜你,玉挽妹妹,那位公子与你真的很匹配!”
莫婉倾说的自然不是真心话,且,她每说一句,心就痛上一分,但她眼下唯有这么说,才能打消陆玉挽对她生出的敌意。
毕竟她还要在信阳侯府住一段时日,由不得心底那点醋意,失了分寸,从而一步错,步步皆错,终令父亲失望。
而她不知的是,陆玉挽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当真,然,陆玉挽神眸中却涌现出抹娇羞:“莫姐姐休要再胡说,让旁人听到,我还怎么见人啊!”说着,她转身疾步朝画舫内走去,好似真怕旁人笑话她似的。
“好了,去服侍你家小姐去吧!”制止银翘手上的动作,莫婉倾摆摆手,柔声说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岸边。
银翘谢过莫婉倾后,去画舫寻她家小姐而去,秋蝉见她走远,凑到莫婉倾近旁,压低声音道:“小姐就不该这般轻饶了那贱婢!”
莫婉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不是掌嘴了么?算了,别在那小事上再多做计较。”
秋蝉回头朝画舫内瞥了眼,又小声道:“陆世子……”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莫婉倾微不悦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秋蝉恭谨道:“奴婢没忘。”
“没忘就牢记着。”低语一句,莫婉倾掖好脸上快要被风儿吹落的面纱,眼底划过抹轻嘲,暗忖:陆玉挽,你不是我的对手!
莫管闲事,莫管闲事,秋蝉垂眸而立,心里连续默念了好几遍“莫管闲事”四字。
时间仿若静止一般,连城站在原地始终没动,忽然,她启唇道:“没必要谢我,我只希望你记住咱们昨日说过的话,莫要再找我麻烦!”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优雅转身,青色的裙摆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提步踏上一旁的小径。
谢她?还说什么没必要?
她这是纯心羞辱他吗?
于人比试武功,败给对方,且对方还是女子,这令他本就颜面尽失,加之昨天他自个说过的话,致他更是感到屈辱难耐,现在又被其来这么一句——没必要谢我。
陆天佑积压于心底的怒火登时如火山喷薄,爆发而出,冲着连城的背影吼道:“顾连城,你给我站住!”连城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陆天佑见状,手上运力,那掉在地上的软剑,倏然回到他掌心,接着,就见其双脚一跺,飘至连城身后,运内力至剑身,猛刺向连城后心。
“天佑,你活腻味了是不?”皇甫熠轻飘飘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随之他人从画舫上凌空而起,飘向陆天佑与连城这边。
岑洛闻他之言,眸光微闪,竟然也自甲板上跃起,不过眨眼功夫,便将皇甫熠堵在半空中。
一白一红两抹修长挺拔的身影,相隔数丈远,以高深的内力凌于空中。
互望着对方。
谁都没有启唇言语,亦或是,他们在等对方先说话。
连城这呢,在感知到危险靠近自己,心里嗤笑一声,身形蓦地一闪,躲开了陆天佑的进攻。
“陆世子,你真让人瞧不起!”冷厉的话语自唇中漫出,连城目光嘲讽,续道:“想来刚才的比试,你有所不服,那么我不妨让你心服口服!”说话的同时,她以人的肉眼无法估算的速度,绕着陆天佑转了不知多少圈。
当她清越的声音再扬起时,陆天佑已呆如木鸡。
“陆世子,你现在服输吗?”把玩着手中的断竹,连城勾起唇问。
怔忪的目光慢慢下挪,陆天佑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提起的心却并未就此放下。
“知道么?赢你,于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连城语声轻谩,一双清透的眸子锁在陆天佑身上:“我数三声,你身上的锦袍会立时成为蛛网,你信么?”也不等陆天佑出声,她唇中慢慢地漫出:“一……二……”“三”还没出口,陆天佑只觉身上的衣袍无处不透着风。
懵了!
他彻底地懵了!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衣袍,此刻……此刻却真如蛛网般挂在他的身上……
好似一个不慎,他就会仅着里衣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好快的身法,就那么围着他不知转了多少圈,他身上的锦袍,就被其用手中的断竹,划成了蛛网,从衣领,至袍摆下端,皆没幸免。
没错,她说的没错,若要赢他,甚至是取他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陆天佑这时不知是该狂怒,还是该屈辱的找个地洞钻下去。
不顾身上如网般的衣袍渐渐脱落,他只着里衣缓缓蹲下身。
捂住脸,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未发出其他的声音。
她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陆天佑心中大笑不已,由着目中的泪水,自眼角涌出,她没划破他的里衣,她对他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那之前与他交手,是在逗他玩,她是在逗他玩?
“……哈哈……”
从小到大,他从没掉落一滴眼泪,从没像今天这样痛苦的无以自拔。
他,堂堂信阳侯府世子,竟连个女子都打不过,而且被对方像个猴子一般的耍于股掌之间。
孬种,他就是个孬种,就是个只会仗着家世,欺负弱小的脑中!
连城凝视着陆天佑,缓声道:“我从未想过和谁过不去,也从未想过欺辱别人,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别人若是和我过不去,我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捏,由着人践踏我的尊严!”她是手下留情了,没有将陆天佑锦袍下的里衣也划成蛛网,让其毫无尊严地暴露在众人眼前,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她答应过兄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微微顿了顿,连城续道:“若是今日之事,能让你吸取教训,我想这于你来说,并不算是坏事。保重!”语落,她随手抛出手中的断竹,洒然行远。
悬浮在空中对峙的两人,通过内力,皆有听到连城对陆天佑说的话。
且他们的心都为之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还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邪魅的目光凝聚在岑洛身上,皇甫熠终于启唇。
出口之语平平淡淡,但岑洛却从中听出其中深意。
“她与我有着婚约。”修眉微皱,岑洛回皇甫熠一句。
由于二人凌于空中,且距离湖面有些距离,加之彼此说话声音不大,因此,那些驻足岸边,站在画舫,船只上的人们,根本无从听到他们间的对话。
“婚约?”不愧为岑大才子,竟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皇甫熠星眸微闪,唇角泛起抹若有若无的笑:“你好像再有数月就要大婚,要我提醒你你未来的妻子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吗?哦,我差点忘了,你似乎还有位红颜知己……”
听他说到这,岑洛淡然无波的面部表情,微微生出些许变化。
皇甫熠却一脸轻松:“如此一来,你觉得我那兄弟会看上你吗?”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既然今个咱俩遇上,不妨切磋一二,你看如何?”
唇角紧抿,岑洛面上尽显冷意。
“你若是不敢,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说着,皇甫熠双臂伸展,提气,骤然间便越过岑洛,朝连城离去的方向追去。岑洛也不知作何想的,竟紧追他不放,皇甫熠感知到他在自己身后跟着,嘴角掀起一抹冷笑,蓦地一转身形,朝岑洛发出一掌。
劲霸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岑洛眉头紧皱,只觉瞬间被寒气侵袭而入,冻了个结实,暖阳似乎在这一刻也倏然转暗,调息,运转真气,他发力迎上皇甫熠击出的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