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旭跟毕岚离开张旭家后,手拉手从校园往外走。毕岚过去没到过清华大学,卫旭就带她在大礼堂,图书馆,静斋一带打转,因为没有风,不冷,冬日下午的阳光温柔但是没什么热量的撒在两人身上。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毕岚说:“真没想到张老师这样的学术泰斗,校长,高官,这么平易近人,而且还诙谐风趣。”
卫旭微笑了:“张老师人就是这样的,不认识的人以为像他这样地位的,肯定高不可攀,其实他人最平和了,而且非常尊重别人,待人接物处处平等自然。他是一位真正的学者,有修养,有内涵,有深度的人。”
卫旭给毕岚讲张轩的生平:“张老师的父亲也是一位清华的教授,也曾经留洋。张老师就是在清华园出生的。张老师在清华读的硕士,跟的导师是中国最早的一批院士之一,当时航天航空界的学术权威,两弹三星的奠基人。他导师非常欣赏张老师,一直都称张老师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当时他导师还带着一个女学生,出身名门,非常漂亮也非常优秀,他导师亲自出面做媒,给他们两人牵的线——说起来也是大有面子的一件事,这样张老师跟他前妻结了婚。”
“张老师硕士毕业后跟他妻子一起去美国读博,博士毕业后在美国一所名校当faculty,他妻子博士毕业后也在美国另一所学校当faculty。这样过了几年,张老师的导师上了年纪,要开始考虑自己的接班人了。他召唤张老师回国到清华任教,当时张老师在美国刚刚破格当上副教授,一听导师召唤,马上答应回国。那时是九十年代初,当时他在美国年薪有5-6万美元,回中国月薪不到1000元人民币,虽然后来有了长江学者特别奖励,那也才10-20万人民币一年,而且是10年后的事情。”
毕岚点头:“八-九十年代美元跟人民币的兑换率一直是1:8,1:9。我妈就是八十年代中期出国的,当时月工资几十元人民币,不到10美元。”
“张老师跟他妻子商量回国的事,他妻子非常生气,坚决反对张老师回国。张老师坚决要回,他妻子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回去’。结果张老师还是把老婆丢下回来了,最后的结局当然是离婚。”
毕岚又点头:“我完全能理解张老师的妻子。那时中国真的是很穷,跟美国确实不能比。我妈也不能算太没见过世面——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在我外公的别墅里长大的,到美国,一下飞机,就被从灵魂深处震撼了。”
卫旭看看毕岚:“嗯,还不光是物质生活这一个原因.......是这样的,张老师的导师的儿子,就在美国,也是做这个专业的,也在美国的一个超级牛逼的大学里当faculty。张老师的妻子觉得,导师要培养接班人,不召唤自己的亲生儿子,召唤别人的儿子......”
毕岚忍不住“噗嗤”一笑:“嗯,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
卫旭认真的说:“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张老师的导师召唤张老师,没召唤他亲生儿子,就是认为张老师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优秀更出色,当然,他儿子现在在航空航天领域也是世界级人物,他所在学校的实验室在这个领域排世界第三,我的师兄中也有好几个去美国跟他读博的。”
毕岚点头:“我明白这里面的区别,张老师导师的儿子在美国是个知名教授,有高薪的收入,优越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他是航空航天领域的牛人,但是他不是美国这个领域的第一人,也不是院士,校长,副部长。而张老师回国,收人微薄,生活质量下降,还丢了自己美丽又优秀的老婆,但是却是航天航空领域的中国第一人,院士,校长,副部长。人走的不同的道路而已,很难说哪个好,而且他们当年,估计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咋样。比如我妈,她出国时会想到自己要离两次婚吗?”
卫旭一笑:“张老师回国时,才30多岁,当时也给了他一个副教授的职称,过了几年他当上正教授。当时清华要让他当副系主任,是他的导师把事情拦了下来,说张老师那时刚40岁,正是经验够丰富,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是出科研成果的巅峰期,要保证他的时间精力都用在刀口上,不能让他俗务缠身,于是张老师就一直没担任任何行政职务。后来他导师快要退休了,张老师当上了系主任,后来又当上了院士——他是当时中国最年轻的院士。这时候要提拔他当清华副校长,又是他导师反对,说张老师正当壮年,不要让他管理*务太多。张老师是五十岁时才当上的副校长,副部长,因为他那时自己做科研的巅峰期已过,他的重心可以转移到教学和管理上来了。”
卫旭忽然腼腆的一笑,小声说:“我从本科起一共跟了张老师7年,这七年里面张老师的心态有比较微妙的变化。我刚开始跟他的时候,他是很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比如学校叫他去开什么表彰大会啦,部里叫他去干嘛干嘛啦,他很讨厌那些个事,能不去就不去,不得不去的时候就会背地里抱怨两声。那时候他喜欢别人叫他张老师,不喜欢别人叫他张校长,张部长。但是七年过去了,现在他听别人叫他张校长张部长,就有点喜欢了,部里叫他出席什么什么,人大叫他去干嘛干嘛,他虽然不明说,但是能看出来,他还是挺乐意去的,而且去的时候还有点小得意.......”
毕岚哈哈大笑:“年龄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了嘛。人哪能一辈子永远停留在一个阶段。”
卫旭笑,继续往下说:“我运气非常不错,我开始跟张老师的时候,正是张老师兴趣从科研转移,但是还没转入仕途的时候,那时他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指导学生上。张老师在指导学生方面,有特殊天赋。张老师对学生的资质,能力,兴趣所在比学生自己还清楚,他总是给学生力所能及的任务,而且每个指令都是非常清晰的,每个步骤都是循序渐进的,一步歩的引导学生。学生上手时不会觉得太难,有兴趣往下做,完成一步后再进入下一步,而且完成一个项目就能出paper,这样就给了学生信心和肯定,愿意不断的去努力。”
卫旭看看毕岚,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本科的时候,同班还有一个同学,跟我成绩非常接近,有几个学期还是他第一,我第二,我先下手为强的跟了张老师读直博。张老师一年只招一个直博生,于是他就跟了我们系里的另一个大牛读直博了,那位导师也是海归,也是长江学者,也是院士。但是他导师指导学生的风格跟张老师不一样。只给一个总指令,让学生自己去摸索。那位老师做得非常尖端,他的课题非常难,学生做啊做,一头雾水,整个读博过程中都出不了成果,一直到课题完成了,才能拿着结论出几篇paper,然后就毕业。所以他博士毕业时,一共就出了三篇paper被SCI收入,其实他真的一点都不比我差。我甚至觉得,单就智商而言,他在我之上。”
“我那位同班同学跟我同时博士毕业,也是申请去美国读博,拿到了普林斯顿的offer,当时他老板找他谈话,建议他去剑桥做博后,他不肯,两人闹翻了,他老板说‘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的,你又何必那么在乎这么一张北美的文凭’,他回了一句‘问题是我不是金子,我在清华根本没什么骄人的成就,所以我才要出国镀这层金,这张北美的文凭对我很重要’。就因为我同学的这一句话,周音韵跟我大吵一架,也是从那时起,我感到,我跟她是怎么将就都走不到头的,即使我为她去了美国,今后还是会有什么分歧导致我们最终分离......”卫旭摇摇头,叹了口气,但是神情毫无惋惜之色。毕岚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