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负手站在海边,陈策、童仲揆随扈左右,一齐看着冰面上忙碌热闹的景象。
马成凭着手中的圣旨,强行征调右屯数万民夫,甚至用粮食当工钱,又从广宁利诱来万人,再加上辽西的随军劳役,整整十几万人,日夜打造冰车,向觉华岛运粮。短短几日,右屯粮食就空了一多半,被骡马人拉的冰车,沿着近海冰面,陆续向觉华岛输送。
岸上繁忙一片,到处都是相隔不远,却分工明确的营地。
一处伙房,一处铁匠营,一处木匠营,在定边军工匠的指挥下,相互配合,相互穿插,就像一个流水线。
一处营地里,数百个妇女正忙着烧水做饭。含盐的炒面被装入小布袋,烧好的开水,被倒入粗制的小木桶。然后分别装满炒面和饮用水的车子,就被推到定边军登记处,等待发放领取。
铁匠营中,数百个铁匠不停忙碌,将融化的铁水倒入模具,在寒风中稍稍冷却就取出,挥舞大锤捶打几下,便扔进漂浮着冰块的水中,等一捅装满倒出,竟是一根根勉强能用的铁钉。还有许多铁匠,按照固定尺寸,打制榔头,冷却后插入木匠营送来的木柄,俨然就是一个小铁锤。铁锤配上几十根铁钉,也被送往登记处,而大部分铁钉则送入木匠营。
刚刚砍伐的树干,略略加工就被铁钉固定,很快一个长方形车厢就已完成。再将刨光的两根粗厚木条,用铁钉固定在车辆底部,一个冰车就完成了,被送往海边装卸处。
粗陋打造的冰车一字排开,刚至海边的粮车随之停放,十人一组轮换装卸,很快就将冰车装满。每装满一辆冰车,就会有两人上前推到指定位置等待编队,而空出的地方又有了新的冰车。
在指定位置处,两辆冰车排列捆绑固定。逐渐排成十排,再前后捆绑好。两匹骡马被牵引至第一排,然后套好冰车,这一组二十辆就准备完毕。
十个民夫登记后。领了食水、火把和锤子钉子,便返回车队,催动骡马,推动冰车,一路步行助力看护。沿着冰面上的标记,向觉华岛进发。
当太阳渐渐西落,黄昏即将来临,忙碌的人群开始吃饭,而提前用好饭食的人群上前接手,又开始了忙碌,从不间断,从不慌乱。
熊廷弼看着络绎不绝的冰车和人群,对陈策、童仲揆感叹道:“只从此事即可看出,定边军训练有素。组织得力,不愧强军之称。”
陈策笑道:“定边军的保障一向有力,配有铁片的棉甲,精铁打制的铁甲,还有细细编制的锁子甲,让末将麾下皆是爱不释手啊。”
童仲揆羡慕道:“若不是须弥岛库存不足,大人军令又急,否则定边军那犀利的火箭,威力十足的手雷,还有像小炮一样的燧发火铳。十个子铳配置的弗朗机炮车,咱川浙军可也就有了。”
熊廷弼冷笑道:“还有用不完的银子,强大的水师战船,两万匹良驹战马。再加上天子近臣的身份,朝廷法度之外的自由,阴险狡猾的头脑,彼其娘之,老夫若有这样的条件,亦是数一数二的强军。早就将鞑子扫平了。”
陈策、童仲揆嘿嘿直笑,熊廷弼怒火高涨,对二人气道:“劫掠大海,抱着金山银海,宁可奉承天子,也不肯分与老夫。定边军匠作营打造的火器,宁可捂烂生锈,也不肯分与诸军。坐拥天下强军,却躲在后方享福,每有大战,不是偷鸡就是摸狗,自己进退自如,战功赫赫,也不肯逆流而上,为国死战。你们说,他沈东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策笑道:“这一切都是沈伯爷自己打下来的,末将听说为了这些,朝廷大臣不容,地方文武抵触,沈大人也不容易,自然爱惜得紧。”
熊廷弼冷笑道:“他不要脸,所以过得滋润,老夫要脸,所以举步维艰。老夫承认不如他,可咱们在辽东撑天,他却在辽南看海,他让建奴流再多的血,他立得功劳再大,他定边军一个不死,也救不了辽东的天。”
熊廷弼还要再骂,陈策忽然用手一指,熊廷弼抬头看去,只见马成领着田大壮、姜大丹嘻嘻哈哈走来,便悻悻不语。
瞧着马成三人对自己施礼,熊廷弼冷笑道:“粮食搬完了?”
马成陪着笑脸回道:“加上今天的量,差不多有五十万石,末将已经下令停止,总得给广宁还有咱们留点不是?”
熊廷弼冷笑道:“不错啊,比你们沈伯爷强,还知道给老夫剩点,没全吃独食,老夫倒要高看你们一眼了。”
马成嘻嘻一笑,却不敢接话。正在尴尬,就听见马蹄急促,回头看去,只见数骑哨探飞驰而至,一个个神色惊慌。
几个哨探翻身下马,慌乱地给熊廷弼行礼,然后喊道:“大人,鞑子破了三岔河防线,数万鞑子围了西平堡,前锋铁骑已然逼近镇武堡、镇宁堡、闾阳驿防线,西平告急,广宁震动!”
熊廷弼急问道:“王化贞的广宁军呢?”
那哨探回道:“听说孙得功献计,王巡抚已然下令,命孙得功为前锋,与祖大寿尽起广宁之军,又命总兵刘渠兵出镇武,祁秉忠兵出闾阳,合兵东进,救援西平堡。”
熊廷弼点头说道:“集主力东进,尚算稳妥之举。吃了此次亏,王化贞若能尽撤大军,退守广宁,粗造城防,那辽西就还有希望。”
马成一听孙得功,立即扬声问道:“广宁大军走了多久?”
那亲卫疑惑地看了看马成,见熊廷弼点头同意,便高声说道:“一早出发,如今已是傍晚,当有大半日功夫。”
马成脸色一变,忽然高声喝道:“田大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