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杞妹听了这些话,微微动容,但还是不明白若他真喜欢陛下,为何要害陛下?他可以和陛下坦白啊!杞妹便昂起头询问原因,晁湛却不愿意说了。
思及这些,杞妹困惑不已,然而失去家人的痛苦令她坚持不下去了,她从棉被中抬起头,目光放在了床边的帘子上,她的眼中犹豫片刻,还是狠心扯了下来。
…撄…
下了朝,晁湛便回了勤政殿,连早膳也未吃。身后的方一禁不住担忧:“陛下,您已经两天没吃饭,这怎么能行呢?”他是楚王府的人,自幼跟着晁湛,忠心耿耿,晁湛此次夺权多亏有他。
晁湛却不甚理会他的话,脚步一停,“宫中诸事已安,你带着晁灼去军营吧。”他刺杀姜薇那夜,楮风突然来袭,带走了军营大半人马,如今军营缺兵少马,正需要方一这样的将才去建设。
方一听罢,无奈地去了。晁湛进殿,殿中寂静,没一点人声。瞧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他的目光落在了御桌后面,以往这桌后总坐着一个女人……
微微失神间,殿外有人高喊,声音慌乱:“陛下!杞姑娘自缢了!!”紧接着一个宫女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跪了下来,哭声哀痛:“陛下,求求你救救杞姑娘,以往陛下最喜欢她了,拿她当妹妹疼……偿”
很明显,后一个陛下是姜薇。晁湛薄唇紧抿,眼神透着一股寒意,宫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伏在地上浑身发抖,晁湛一眼未看他,疾步出了殿门。
……
杞妹被救了下来。
琉璃殿外,安翩然抱着蒋太医直哭,若杞妹有事,他也不想活了。蒋太医皱着老脸,终于不打击他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翩然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是,她为什么不见我啊?我说过我会陪着她的,师父,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若真喜欢他,起码自缢前想一想他的感受啊,而且如今醒了,却不愿意见自己一面,安翩然一想就难受得要命。她希望杞妹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
蒋太医也寻不出理由来安慰他了,瞥了一眼靠着殿门的魏浩览。自从听到消息,魏浩览就一直是沉默的状态,此时他垂着头,双臂放在身体两侧,不言不语,像是睡着了似的。
蒋太医看看自己这闹来闹去的徒弟,心底突然有些不妙,由此掌下发力按住了安翩然的肩膀,“翩然,现在不是你哭你疑惑的时候,你得帮杞妹。有些话说着容易,做着难,懂吗?”
安翩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眉眼好看得要命,“什么意思?”
蒋太医扶额,苦恼,他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啊,以后可要怎么照顾杞妹?!
……
寝殿内,杞妹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眼角还有泪痕,此刻她闭着眼,睫毛脆弱地颤动着,晁湛坐在床前,细细瞧了她几眼,眼底忽略了脖子上那道狰狞的痕迹。
“杞妹,没事的。我会将你当成亲妹妹来疼,你若愿意,我会给你公主之位。再者,她也是孤身活在这世上,你既然这么敬重她,为何不学学她?”他自幼不会安慰人,说出这些话他已经尽力了,他嘴里的这个她显然是指姜薇。
杞妹听闻,霎时睁开眼,眼底怨恨不减:“坚强又如何!还不是被你骗!”她强撑着坐起来,喘了几口气,出口讽刺,“陛下,难不成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真不错啊!”
她再也不是那个乖巧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以往她可不会这么说话。只是,被她如此说着,晁湛脸色却不改,也不生气,他淡淡地道:“安翩然在门外,哭得甚是厉害,你还是不愿意见?”
“不见!”杞妹好似又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她跌落在床上,满目灰败。晁湛瞧见,于心不忍,“杞妹,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让他进来瞧你一眼,如何?”话到了最后,竟温和了许多。
“不要用哥哥的语气和我说话!”杞妹又凄厉起来,“不见,我谁也不见!你走!”她侧过头,躲过晁湛的视线。良久,晁湛回了一声:“原来,你对他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原来,你对他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前,年少时的喜欢与暗恋,也不过如此。
杞妹反唇相讥:“我看你对陛下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晁湛眼神一晃,神情晦暗,良久,他靠近杞妹,一字一顿道:“你必须给我活着。”薄唇翕动,声音飞入杞妹耳中,杞妹听着渐渐慌了神。
……
殿外飞雪不尽,安翩然等人肩头落满了积雪,可三人恍若未有察觉,一心一意等着殿内的动静,直到殿门吱一声开了,一身明黄的晁湛走了出来,安翩然顿时迎了上去,“杞妹如何?”慌得忘了礼仪。
蒋太医怪他鲁莽,扯着他要行礼,被晁湛免了。晁湛越过两人,“她愿意见你了。”随后,殿门被撞开,安翩然跑了进去。晁湛脚步一顿,默默摇了摇头,径自下了台阶。
白茫茫中,他孤身踏上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紧接着一道声音追了上来,“陛下。”他顿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魏浩览跪在了雪地里。
他不由回过身来,听魏浩览道:“草民提亲,是去勤政殿,还是杞府?”即便沉稳如晁湛,此刻也惊讶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心,“魏浩览,你可知她心里从未有过你?”
他要娶杞妹,得杞妹同意了才信。只是,杞妹对他,当真没一点喜欢。魏浩览昂着头,雪花簌簌而落,他的声音很坚定:“无碍,只要她愿意嫁给我,我就护她一世无忧。”
“你不放心他跟着安翩然?”
“是。”
“如果朕给杞妹找一个有本事能护住她的,你可愿意放手?”
“不会。”
“为何?你能护她,他人也可以。”
“将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魏浩览啊,你真是……”晁湛仰头,雪花扑入眼中,很快消融成一滴水,从他眼角滑落,他忽然哈哈笑了几声,“提亲随你,但得杞妹同意了才行。”
“谢陛下。”魏浩览俯身跪在雪地里。晁湛向琉璃殿望去,银装素裹,也许杞妹正抱着安翩然委屈地大哭,而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到有个男人为她跪在这冰冷的雪地里,去求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雪花乱舞,迷乱人眼,晁湛最后看了一眼魏浩览,大步离开了,孤独的身影融入了纷飞的大雪中。良久,魏浩览抬头,瞧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忽而觉着他这高大的背影竟如此伶仃落寞。
……
五日后,大雪停了,杞妹伤好,找了个宫女给晁湛传话,说要回家。晁湛思索良久,不得不同意,但还是安排了五个宫女十个侍卫冒充仆人,和杞妹一起回了杞府。
杞妹回到了家中,家中仆人见她瘦得脱了形,十分心疼,每天都给她做很多的好吃的。仆人们明智得没提杞柳,家里老伯心里很明白,偷偷哭了几次。
安翩然每日忙完太医院的事务,都来看她,给她煎药,陪她说话。只是,杞妹性子不复从前,两人相处不再那么愉快了。杞妹有时候刁蛮暴躁,安翩然又孩子心性,两人难免会吵架,仆人们来劝。
老伯说:“安公子,小姐如今脾气大了,你多担待点。”
安翩然点头。他愿意疼杞妹,愿意让着杞妹,可是他不明白杞妹怎么变化这么大!以往的杞妹多可爱啊!可一想到杞妹失去亲人孤身一人的处境,他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之后,他对杞妹无限包容,杞妹做什么,他都毫无怨言。蒋太医也和他说:“翩然,杞妹如今处境不好,你要学着心疼她,逗她开心,遇到什么事多考虑她,明白吗?”他嗯嗯点头,一一记下。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隔壁突然拆房子了,每天呯呯啪啪咣咣噹噹的,乱得杞妹心烦。杞妹脾气又差了许多,喝药时总是动不动摔碗,捂着耳朵说太吵了太吵了!
安翩然无奈,去和隔壁人家说,能不能小点声。他态度甚好,无奈隔壁人家是个粗汉子,不懂礼仪,没理他,继续制造噪音。他没办法了,去衙门告官,衙门不理,恼得他抄起家里铁锨冲到了隔壁人家,扬言再不小点声,砍了你!
隔壁人家被激,抄起斧头,和他对上了。安翩然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事!这怎么可能!他平时脾气多好,文质彬彬,翩翩有礼,他怎么能做出和一个市井小民互砍的事情来!
周围看众也是议论纷纷,“瞧这少年模样,这穿着,怎么也是个大户人家,怎么和牛二这糙汉子起了争执?”其余人附和,“对啊,分明就是富家少年,怎么和无赖缠上了。唉。”
安翩然听着,脸色红得滴血,可他一想起杞妹,又鼓起勇气和对面的粗汉叫喊,对面粗汉瞧他如此,生恐他是官家人,自动服了软,声音小了很多。
安翩然回去和杞妹说,杞妹欢喜了很久。可是,不久,隔壁人家开始盖房子了,又乱了起来。安翩然这次又犹豫起来了,他想起上次对峙的场景,每次想起来他都脸颊发烫,太丢人了。
然而,在他犹豫的时候,隔壁人家突然扔下才开始盖的房子,彻底消失了。他纳闷,与杞妹说起这事,杞妹听闻,没说什么。隔壁静了,她的脾气却未减。
安翩然有时候会觉着心累,但还是努力坚持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他还有个劲敌,那就是魏浩览。魏浩览不是天天来,隔三差五来一趟,问一问杞妹的情况。
只是,突然有一天,安翩然离开杞府,瞧见魏浩览从隔壁的府门出来,纳闷,上前问了问。魏浩览反应很平淡,说自己买了这宅子,以后就住这个了。安翩然听罢,顿时紧张了,也赶紧买了离这不远的一座宅子。
有一天,他来晚了,进了杞家门,仆人告诉他,魏浩览来了,正在书房陪杞妹。他不禁忐忑,他怕杞妹喜欢上魏浩览,不要自己了。他跑去了书房,隔着窗户,他看见魏浩览慢慢跪下来,将杞妹脱掉的鞋子给她穿上。
大冬天,不穿鞋子,冻着了怎么办!安翩然不悦,瞧着杞妹又笑嘻嘻地将鞋子甩掉,脚步一抬,正要进去,却又看见魏浩览拾起鞋子不发一言地弯腰给她穿上。
杞妹情绪变化无常,甩掉鞋子,声音尖利:“你要再给我穿,以后我再也不愿意见你了!”那一瞬,安翩然微微恐惧起来,这不是杞妹!这不是他认识的杞妹!
魏浩览却恍若未闻,慢慢走到鞋子边,弯腰捡起来,沉默地给杞妹穿上,杞妹盯着她,双眼发红,“我再也不想见你了。”眼泪落下来。
魏浩览神色一动,抬袖替她抹去。安翩然听见他的声音,无奈又痛苦,“你什么时候愿意见过我?”他收回袖子,眼睁睁瞧着杞妹将鞋子甩掉,嚣张又得意地看着自己,“魏浩览,你穿一次,我就扔一次。”
“好。”魏浩览点头,去捡鞋,然后给她穿上。杞妹抬起脚,瞧了瞧鞋子,瞧瞧魏浩览,突然捂住了双眼,“你说,爹娘和哥哥是不是在等着我去见他们?”
安翩然心惊,彻底惊恐起来。魏浩览亦是如此,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攥到自己怀里,“不是!他们希望你在世上活得幸福快乐!”
“是吗?”杞妹抬起头,表情茫然又无辜,“那他们肯定怨我,怨我和陛下这么好。陛下害了我家人,我不能再担心陛下了,不然爹娘和哥哥不会原谅我的。”
窗外的安翩然一怔。
魏浩览也怔怔看着她,突然发现,她其实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杞妹啊!
不知过了多久,安翩然离开了。
魏浩览抱着杞妹,低言安抚她:“爹娘和杞先生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没事的,他们爱你啊。”
杞妹埋首在他胸前,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巴,无声落泪。
………
姜薇没死。
那个雨夜,她被楮风从晁湛手里抢了回来,连夜冒着大雨带回了津门。
津门是姜国,哦,不,现在又改回大燕了,最后的一道关门。自前朝以来,它就由顾家掌控,而顾家最先的当家一开始是姜家军的一员,后来津门需要将才把控,顾家当家这才告别姜家,来到这津门。
故而,当姜薇九死一生随楮风来到津门,顾家现今的当家顾虎不顾一切来迎接。即便他们顾家守护津门数代,但仍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主家姜家。
所幸姜薇伤口不深,又在途中做了简单的处理,所以到了津门后伤势好得很快,不出几天,她就又精神抖擞了。自然,也知道了京城所发生的的事。
实则听闻京城消息时,顾虎曾来寻她,与她阐明了厉害了。当初,姜家被灭,他无比痛心,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决定去支援姜薇。哪料,军队走到半路,就听到了姜薇称帝的消息,他大喜,也没有去京城邀功,又回了津门。
这些,姜薇自然晓得,对他十分感激,待他如待家中长辈般敬重。顾虎说,既然姜薇好了,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行动,因为晁湛继位,姜薇与大燕皇室恩怨太深,保不准晁湛先攻了过来。
他说得也在理。姜薇却沉吟片刻,说,“如今天寒,不易行军,晁湛不会这么快的。”心里却想的是,晁湛若想让自己死,那个雨夜就可一刀结果了自己,却偏偏刺偏了,硬是让楮风得了时机,抢走了自己。也就是说,他不想让自己死。
顾虎离开后,楮风进来了。姜薇回来这几日,一直在静养,两人也没机会说话,如今姜薇病好,楮风迫不及待道:“我就知道那个杞柳不安好心,啊,不对,不是杞柳,是晁湛!”
姜薇神情没他激愤,淡淡问:“你怎么知道晁湛冒充了杞柳?”若不是楮风,即便晁湛不想让自己死,自己也会被他囚起来,任他摆布。如此想着,她看着楮风的眼神好像在说,楮风,你不愧是我的兄弟,真可靠!
楮风见状,得意洋洋道:“那是。”而实际上,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查来的,那次对战晁留,看着杞柳带着姜薇策马离开的背影,他就起了疑。
他记得,杞柳说过,自己不会骑马。而他也确实让王统领查了杞柳,发现杞柳确然不会骑马。当然,这只是他怀疑杞柳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晁留对杞柳的态度。
晁留若心善,也不会活这么久。杞柳去了地宫,却未受伤,楮风宁愿相信晁留不动他是因为忌惮他,而不是为了要挟姜薇。而且,晁留死得太简单了,他谋划了一生,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除非杞柳对他说了什么,他妥协了!
从青州回到津门,他不放心,就送信给了王统领,让他彻查杞柳这个人。王统领那日还没来得及看,姜薇就来了,这信就到了姜薇手里,他得到信息,恨铁不成钢,又写了份信给王统领。王统领这才去办,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他查到杞柳住的*巷子时,意外查到一个小偷,严加审问才知道,姜薇进京那日,京城大乱,小偷潜进杞家铺子偷东西,被杞家父母察觉,小偷起了歹意,杀害了杞家父母,而后杞柳来寻父母,也惨遭遇害。也就是真正的杞柳早就死了,而在皇宫里的那个是假的!
得到这个确切消息,楮风冒雨进京,与王统领集合后,带着一支军队攻进了皇宫,恰好姜薇被刺,他打入未央宫,趁晁湛措手不及,抢走了奄奄一息的姜薇。姜薇这才躲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