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晚风一激,泪冷入骨。李景霆和辛夷同时吁出口浊气,眸底晕开一抹夜色。
“不管如何,你且等等他,再做决断。蜀川迢迢,音讯难达,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他有自己的顾虑更说不定。你莫自顾神伤,倒坏了自己的身子。”李景霆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滞静,斟酌着字字句句,“不如……你……你且跟我回府,其他的事,再徐徐图之……”
辛夷微微低着头,自嘲地笑笑:“等?音信全无,月余已过,他有他的理由,我就不能有我的骄傲?”
李景霆一愣,回不上话了。
辛夷凉凉一笑,艰难地挪动步子,越过李景霆,向宫道前方行去,绣鞋一步三晃,放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虚虚荒荒,如行梦里。
李景霆看着这般背影,心里揪痛得喘不过气来,一时也呆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只听到女子的呢喃混着晚风,幽幽微微地传来——
“再隔半月,骏马影卫,从蜀中到长安一个来回都够了……若再见不到他,得不到任何解释……我辛夷……宁为玉碎……”
最后半句,入耳如雷。李景霆心里一空,刹那间,万般情绪上涌,竟辨不清一二,有怅然,有心疼,有疑惑,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窃喜。
没错,是窃喜。
李景霆唬了一跳,有些鄙夷自己,连忙压下这缕情愫,寻找着合适的字眼想劝女子两句,却见得女子背影太过虚弱,飘晃了几下,猝然往宫墙边栽去。
“辛夷!”
李景霆陡然失色,连忙一个踏步,欲去扶她。
然而辛夷勉强撑住宫墙站稳,苍白的指尖不住发颤,没有回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似肩头微微颤抖,也不知是饮泣,还是讽笑。
晚风无言,夜色浸凉。长安城沉默,人心兀自不堪,棋局中千般算计万般情谊,此刻都似城头的玉笛,声声呜咽。
咿咿呀呀,断人肠,葬人魂。
而那女子扶住宫墙,似乎倦怠地微伛着腰,墨发凌乱地飘拂,拂过她白得骇人的小脸,恍若乱世中一枚柳叶儿,颤颤沉浮。
李景霆直觉喘不过气来,心尖一阵阵钝痛,曾经掩埋的情愫此刻却格外强烈,突破层层礼教和性子的硬壳,突突地往外涌。
涌到喉咙,势不可挡。
“辛夷!”李景霆猛地唤了声,语调有些沙哑,有些不稳。
辛夷没有回头,也没有往前走,只无力地扶住墙,滞在原地,晚风幽凉似乎把她冻僵了。
“辛夷。你听我说,我以李景霆的身份,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希望你认真听。没有玩笑,没有虚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李景霆正色,字字句句,咬得郑重。
李景霆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压抑多年的东西,此刻刹那间,花开至荼蘼。
“辛夷,我知道你和他两情相悦,我知道这赐婚圣旨你是不愿的,我更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也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请你听完,每一个字……”
辛夷微微侧头,面露惊讶,这番话太过直白,无论是王爷的身份,还是纲常的礼法,都无疑太过直击人心,教人回避不得。
“辛夷,我常德十四年出生,乃父高宗皇帝第三子,母妃系出名门武氏,如今添为一品德妃。因为顶上有个不见人的嫡长子李景霂,还有正儿八经的嫡出李景霈压着,我从小并不受重视,倒算不上冷落,充其量无功无过,无波无澜罢了。”
“母妃从小教导我,身出皇室,天家职责,当以天下为己任。若九州清晏,则尽力辅佐君王,若奸邪横行,则欲平天下,舍我其谁。所以我从记事起,心里装的便是天下,这一生,也愿所为民生社稷。”
“可惜,当今之世,门阀专权,五姓七望,把持朝政。本来是神授天子的皇室,被压得像个傀儡。所以,我欲选择其二,平治这天下,义不容辞。然而,选择这条路,我便清楚,这条路的代价。”
“儿女私情,手足血亲,可能都会被当做棋子,献上皇权的祭坛。但是,我不悔,也不怨,因为我愿护在身后的,是亿万万黎民。开王业者,主变革者,必得献出心,甚至命,我无惧,也无退,因为只要能留下一个清明世道,我愿让后人踩我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