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强迫自己从蕉叶身上收回视线,胸口的甜腥味无法阻挡,瞬间就化为血雾,从她喉咙和鼻孔都往外涌。
然而她连擦都来不及擦。一个追兵到了,更多的人只会瞬息而至。
而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辛家逃兵,只能面临摧枯拉朽的碾压。
于是辛夷回头,再次拽紧辛芷,开始逃命,然而几乎是同时,她的泪就跟血一块淌了下来——
因为蕉叶之后的半刻钟内,她听到了另一声倒地声。
砰。沉闷的,溅起一地尘。
辛夷下意识地回头,是她的三姑,辛歧行三的妹妹。
她已经倒在了泥地里,脖子上一线入骨的血痕,汩汩往外喷着血,她的视线对上辛夷,笑了。
唇无声地开阖,依稀辨得是几个字。
六侄女,别回头,快跑。
……
六侄女,别回头。
那时她也总这么说,然后抚抚她的后脑袋,偷偷将一颗糖塞到她手里。
在辛夷还不受辛歧待见的时光里,总是因啰啰嗦嗦,哭哭啼啼惹辛歧不快,所以每当她受了委屈,被赶出辛歧的上房,想再倒回去,凭几声啜泣换些怜爱时,这个三姑姑便总是扶住她的小后脑勺,硬拉着她往前走。
六侄女,别回头。
然后她手里的糖,是儿时记忆里灰暗的上房里,最鲜艳的色彩。
……
三姑,我不回头,你能不能再站起来,给我一颗糖?
……
辛夷还没来得及哭喊出这一声,便见得她三姑猛地焕发出一线精神,然后一把抱住萧家将士的腿,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后者绊住。
“六侄女……三姑……”
话语戛然而止。萧家将士气急败坏,不懂已经割喉的将死之人,哪里来这么大力气,于是更疯狂的刀像捅娄子,一刀刀砍在女子血躯上。
话语堵在了喷涌而出的鲜血里。从嘴,从眼,从耳,从鼻,瞬间将那女子最后的神采葬送。
“三姑!!!”辛夷迸发出一声惨叫,几乎被血覆盖,辨不出人形的女子,曾经把糖塞给她时,也会有那样浅浅一笑。
她竟是用最后一丝力气,为她总是挨骂的六侄女,争取了一刻时间。
辛夷知道,她最后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
六侄女,三姑送你一程
……
“大家快跑!追上来的是普通将士,不是一刀割头的影卫!辛老爷(家主)应该拦下了主力,我们不是没有一搏之力!拖住他们!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拖住!给六姑娘争取时间!!”
明白了辛三姑举动的含义,看清来者只是普通的仗剑士兵,辛家众人作出了同样的决定,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他们都看向了最前方的辛夷和辛芷,疲惫不堪有压抑着恐惧的脸,绽放出笑意。
“六丫头(姑娘),往前跑!不论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跑!!”
然后,辛夷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抹了把血沫子到处渗的脸,一拽辛芷,再次回头逃命起来。
沉默,是逃命的脚步,疲惫,都化为了本能地迈步,极度的缺水和伤痛,已经完全麻木了。
多一步,就多一线希望,多一里,就能多救一个人,不能因为她这个领头的停顿,将所有人耗死在这儿,更不能因为她的慈悲,为萧家屠刀多一次落下的机会。
她不是一个人,她是辛家,太平之夷。
蕉叶,三姑,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对她说,对她笑:别回头。
她不能负。
……
于是接下来已经根本记不清多远的距离里,除了疯狂地迈步,辛夷没有再回头,她只是间或从身后听到,一声声闷响。
是人倒地的声音。
旋即,有萧家士兵的叫骂“割喉之人怎么还没死透,还敢拖你爷爷的腿!砍死你,砍死你!!”
再之后,就是死寂。还有簌簌地微响,是什么液体,大量漫过林地。
血。根本无法想象的,一个人身体里能流出的那么多血。
再再之后,萧家士兵的脚步就远了一分,俨然追杀被拖住了一寸,用血肉之躯拖住的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