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常五挠挠头,看着身边的许芳苓,清了清嗓子,似是鼓足了勇气,可还是连她的侧脸都不敢看。
“芳苓,你,你好看。”
许芳苓一直看着不远处花林。为了摘那树梢上的橘子,那个叫承译的小管家撸了袖子爬上了树,叶棠就在下面,提一个小篮子,等着接他手里的橘子。
承译攀在树梢,摘下一个橘子。圆滚滚的橙黄色,还带着两三片惹眼的绿。承译往下一瞧,道,“我要扔了,九王妃您可要接好了!”
阳光微凉,穿过树梢,那姑娘捧好了篮子,眯起眼睛,冲树上的少年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能接住!”
橘黄色的小球自树上少年手里落下,果然被她稳稳接在篮子里。
叶棠年纪本就不大,又是爱玩的性子,看见承译一人在这里摘橘子,她就过来帮忙了。许芳苓见了,心生烦躁,只觉得身边这个笨嘴拙舌的常五愈发惹人恼。
承译和叶棠过来的时候,许芳苓和常五还站在花林旁没有走。
承译从提着的篮子里顺手拿了一个橘子,递给叶棠,“九王妃,您可真该尝尝这棵树结出的橘子,可甜了!”
叶棠接了,“是么?”
承译一脸得意,“那当然!”
出来花林,恰巧碰见了许芳苓和常五。
还是常五反应过来,冲着叶棠一个小丫头,郑重其事地将双拳利落一抱。叶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
只见常五又一躬身,认真开口道,“九,九,九王妃!”
承译笑笑,这个常五,还是老样子,规矩憨厚得很。
在将军府的时候,叶棠平日就不在意这些礼数,到了九王府,九王爷随性,她就愈加散漫了。
这礼数虽简单,却一本正经又严肃至极。叶棠记得,以前叶修庭牵着她的时候,那些兵将若有急事或在外面不便跪的时候,给叶修庭行的礼便是如此。不管发生什么,叶修庭也总是“嗯”一声,来人便退了。
这回,这礼只给她一个人,且还是来自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叶棠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可似乎,面前这人维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势,好像被定住了一般,好像只要她不说些什么,他就永远这样了。
叶棠想了想到底是学不来叶修庭,只说,“不用多礼不用多礼。”而后将手里承译刚刚给的橘子递给他,“给,我与承译刚刚摘的。”
常五给她的这礼,与见了萧池的一样。叶棠觉得过于正式,有些别扭,可别人却不觉得别扭。尤其是站在不远处树下的那个白色身影,他见了倒是觉得很正常,且满意得很。
一颗橘子而已,常五笑呵呵用双手接了,“多-----谢九王妃。”
叶棠低头偷偷笑了笑,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芳苓。
自她一过来,许芳苓便看见,她那裙子穿了半日不到便站了泥土尘垢,穿梭于花林枯木间,她毫不知珍惜在意,已经有几片叶子脱了色。
叶棠又从承译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橘子来,递给许芳苓,“许姑娘也尝尝吧,承译说甜,我还没尝过可不敢保证,不过倒是可以保证它刚刚落梢,新鲜得很。”
许芳苓接了叶棠递来的橘子,依旧没说话。
承译掂了掂手里的篮子,又说,“王妃,咱们给爷送去吧。”
叶棠点点头,“嗯。”
树下人一听,这两人要给他送橘子,立即悄悄转身回去等着。
看着叶棠和承译走远,许芳苓看了看手里的橘子,狠狠往旁边枯草地里一扔。
“芳苓,你,你这是----”
常五想去捡,可是许芳苓已经快步走远了,只得赶紧跟上。
“芳,芳苓,你别-----生气----”
和风看着滚到脚边的那个橘子,捡起来放进袖里,只冷冷说了一句,“不识好歹!”
书房里,不多时,叶棠和承译果然来了。
“爷,今年的橘子熟了。”
承译说着从篮子里挑了个大皮薄的一个,放在萧池面前,又挑了一个,递给叶棠。
“爷,您尝着,我先出去了。”
“嗯。”
萧池应了,承译便提着篮子出去了。
叶棠看着桌上放的两个橘子,有些奇怪,便问萧池,“九王爷,九王府似乎从来不买橘子。”
萧池想了想,说,“好像的确是许多年没有买了。”
叶棠靠在他桌边上,随手拿了一个,素手破开轻薄金黄的皮儿,“为什么?”
萧池笑说,“也许,是因为本王的小管家觉得外面的橘子都没有他种的好吃。”
橘子被她灵巧破开,仔细除去了白色橘络,叶棠摘了一瓣,放进嘴里,点点头,“小管家说的没错,冰冰凉凉,的确很甜。”
一颗橘子刚吃了一半,便听见书房外吵嚷声。萧池坐着没动,只见叶棠已经沉不住气跑到门口去了。
和风不知从哪儿来的,堵住了承译去路。
“承译,今年这橘子,该有我一个了吧。”
承译似乎怕他动手抢,将篮子稍稍往身侧一挪,“今年不多了,明年吧,明年一定给你。”
九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一颗树再勤快,一年也不过几十颗橘子。承译似乎怕这府上的人忘了什么,所以总希望能人手一个。
承译说完便要绕过和风,和风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追着说,“小管家!你去年明明也是这么说的!”
有的时候,你敢自作主张明目张胆亏待那个人,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爱。而他所谓的爱,你恰恰又不那么在乎,所以才敢如此放肆辜负。
承译还是提着篮子走了,和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进书房来。
叶棠吃着手里的半颗橘子,一转身,看见萧池正要将桌上那个橘子破开。灵机一动,叶棠小跑过去,“哎-----九王爷。”
萧池一抬头,见她正一脸笑嘻嘻。
“王妃怎么了?”
叶棠将自己手里剩下的半颗放到他面前,“九王爷若是不嫌弃就吃我这个吧,反正橘子凉凉的,九王爷身子弱,吃多了也不好。”
萧池眉毛一挑,还是放过了手里那个橘子,“本王怎么会嫌弃王妃呢。”说着顺手吃了叶棠剩下的半个。
叶棠看看门外,又问,“九王爷,和风他,似乎很喜欢承译。”
“是。”
“可承译他似乎------”
萧池又说,“承译接受不了男人。和风啊,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叶棠摇摇头,轻嗤,“呵,什么接受不了男人,不过就是不爱罢了。”
她总觉得,爱这东西,连血缘都可以不顾,性别又算得了什么。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再美的皮囊也会褪去,声色犬马之乐也不过一时。
人这一生,不过是想尽办法寻一个你一见他便会笑的人。无关血缘,无关性别,无关年龄。
待到古稀,哪怕他挺拔不再,哪怕她倾城不再。他甚至有些听不清她小小的嗔怪,可还是会宠溺地叫她丫头。她头发花白,可还是会小心别了小花儿上去,薄施脂粉,带着些羞赧问他好看吗。
爱的最后,一定是不是鲜花着锦,也不是烈火烹油,所有轰轰烈烈悉数褪去,只余下素时锦年里,他与她看窗外初雪落下,梅花正香。身后炉上,清水汲茗,文火煮茶,她忽而转身,喊他,“茶好了。”
衣食足,爱人在。苦心经营这无可回头的一生,最后若能求得此般,便已是莫大幸福了吧。
叶棠从萧池书房里出去的时候,顺手带走了他未破开的橘子。
花林里,那颗橘子树已经被摘光了。
有一人正倚在树后,气呼呼道,“呸!不就一个破橘子么,好像跟谁没吃过一样,我堂堂医仙妙手,才不稀罕!”
和风转过身来,指着那树干道,“你丫给老子听好了,下次,你求着给老子,老子都不要!”
他正指着那树干说得起劲儿,忽而一只手伸到他眼前,细嫩的掌心托着好大一只橘子。
“给,你要的橘子。”
和风一见是这小姑奶奶,眼睛一翻,“这是承译给你的,我才不要!”
“是承译给的没错。不过这个呀,可跟别的不一样。承译亲手从满篮子里面挑的,挑来挑去就数这个长得好,你不要算了,我拿回去给九王爷去。”
和风一顿,又一把将那橘子抢了。
叶棠见他抢了橘子又不吃,便故意笑他,“医仙妙手,你是不是舍不得吃啊。”
这回九王爷可没跟着她,和风本来就不怕她,“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谁,谁舍不得了,不过就是一个橘子----本医仙这就吃给你看!”
说着三两下便剥开了橘子,将橘皮儿一扔,掰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小丫头片子,看到了?!”
叶棠看着他点点头,说,“嗯,真难看。”
“嘿,你!”
想他伶牙俐齿妙手和风,竟然败在一个将军府来的丫头片子手里。
这一大口吃掉了半个橘子,等他艰难咽下去,看着手里剩下的半个,忽而说,“这个承译,橘子每年摘,府上的人快轮了一个遍,可偏偏每年我连个橘子皮儿都没捞着。就因为我喜欢男人喜欢他,他躲我,避我------”
见叶棠没说话,他又问,“喂,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