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得了贾兰的消息,巧儿宽心不少,竟是一夜好眠。晨起时分,青儿已穿衣完毕,正站在床头整理发鬓,看她醒来忙笑道:“不过卯时三刻,姐姐多睡一会子吧。”
巧儿半坐起身笑道:“也是该起的时候了,夏夜天长,虽是卯时,外头已经亮成一片了。倒是妹妹你合该多睡一会子,我瞧着桌子上放的那几幅织绣都是下过功夫的,你平日只在绣庄上做活,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回家才做的,也太过辛苦些了。”
青儿已将梳成了双丫髻,见她坐起来,便也随意坐在她身侧,笑问她道:“昨儿哥哥回来说你去往周府那边了,怎么半夜却又回来了?我睡得熟,竟不知道。”
巧儿抿唇一笑,绕开她下床一面穿衣一面道:“旁人当我是少年,难道你也不知么,岂敢留宿在外面?不过是因事耽搁住了。”说着,又转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绣品道,“现在拿出这些来做什么?”
青儿便道:“正要找姐姐说这个呢。我昨天绣了一半,原本想着下剩的没事的时候再做,昨儿回来却见那勾边已经绣好了,瞧着那针脚是姐姐的手艺不假,倒是要谢谢姐姐了。赶巧明儿是十一,正逢集市,绣庄里也会放半日的假,就把这些个拿去镇上买了,贴补家用也使得。”
巧儿笑说很是,两个人出来洗漱用早饭,板儿惦记昨儿消息如何,并没有去庄子上,坐在棚中看她二人进来,直等到巧儿吃过饭,青儿出去,才问她道:“妹妹可有大爷的消息了?”
巧儿点头道:“虽有消息,却做不得准,说是最迟要到今日午后才能知会到各家各户。”
板儿锁眉沉吟,片刻才道:“好歹再等一等,眼下不过才刚天亮。福大爷待人一向和善,老天爷也不会亏待他的。”
巧儿道:“虽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如今诸法莫施,也唯有寄希望于此了。只可惜了那些枉死在考场的人,虽然朝廷已为他们立了英才碑,终究不过是身后名罢了,可见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也不过是眨眼之事。”
板儿听她小小年纪便由如此不详之语,嗤笑了一声,只好拉起她道:“快别说那样的丧气话,既然今日不去周府,快把这两日落下的课业补上吧,前回你教我的那首十三经里的《日月》,倒有一句不懂,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该做何解?”
巧儿笑的随着他的力道起身,看他兴致勃勃,不觉也起了三分意趣,便跟着板儿去到院子里,因怕浪费纸墨,二人平素只在院中折了桃枝,以地做纸,尽意勾画。此番依旧如此,巧儿一面写一面为板儿做讲解,姥姥恰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他二人头碰头蹲在一起,正不知是为何,忙过来道:“巧姑娘几时回来的,我竟没听见。这会子在院子扒拉什么呢,大爷那边可有消息了?”
板儿听声怕姥姥见了又要笑话他,忙起来抬脚抹去地上的字,巧儿一笑也就扔掉手中的桃枝,起身笑道:“并没有扒拉什么,只是折了桃枝顽来的。大爷那边说是中午才能得到消息,我听讲秋闱走水后,生员们已经移往顺天府衙并六部官署赶考去了,想来大爷也在其中。”
姥姥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笑道:“总算是天公开眼,庇佑大爷躲过一难。待会子姑娘还去不去周府了,若去叫我一声,我陪着姑娘一块儿去,好些日子没给那边的太太奶奶请安了,也该过去瞧一眼。府上就这么一个哥儿,这会子受了这样的惊吓,还不知太太要慌成个什么样呢。”
巧儿笑说了声是,忙搀着姥姥去到棚子里用了早饭,使了眼色给板儿,只叫他往庄子上去了。姥姥便又拉住巧儿问了些别的话,巧儿少不得耐心答了。饭毕,两人便锁门直往周府上去。
彼时消息未达,门里门外依旧萧条不已,往来仆从个个含霜冰面,僵硬了脸色。姥姥和巧儿便走到大门上,那看管的小厮都是素日里认识的,看见她来便道:“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倒有些日子不见。”
姥姥忙道:“猴崽子,你倒是精乖的很。前儿家中事忙,脱不开身,如今闻听府上有难,特来拜会太太一回。”
小厮便道:“难为你老人家上心,我们家老爷太太自打昨儿起就不曾进食了,请了几位郎中看了,都道是急火攻心所致,只得慢将调养。如今你来,还请多劝劝太太,哥儿福大命大,定然会无事。”
姥姥看他说的情真,知道周福襄一贯宽悯待人,故而家下仆从多与他亲近,便道:“你放心吧,见了太太我自然会说的。”说着,就和巧儿随他进到二门上,自有当天该班的人亲送了她们到太太那里。
周夫人眼下滴水未进,颗粒不沾,早已睡在床上知觉渺茫了,把几个随身的丫鬟急得直哭,左右哄劝她起来用些饭食。见外头小丫鬟进来通报说刘姥姥来了,雪梨急得头脑发白,哪里还记得刘姥姥是何方神圣,便啐了那小丫鬟一口道:“凭他哪门子的刘姥姥杨姥姥的,你进来难道没带着眼睛么,太太病成这样,何尝能够见客了?还不快出去打发了去。”
小丫鬟叫她没头脑的一通训,羞得颜面臊红,转身便要出去,偏偏青苹从里间伺候了出来,听见刘姥姥几个字,忙叫住她道:“你站着,我问你这个刘姥姥可是后村里住着的那个刘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