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一钩弯月挂在小楼西侧的老槐树上。清爽的晚风阵阵吹来,轻轻拂弄着树荫和月影,也撩动着露台上一对少年男女的衣袖和裙摆。苏愚和巫山月并膝而坐,只是间隔了足足两米有余,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单独相处仍不免伴随着尴尬,何况情窦初开的小儿女,本就容易存在一些诡秘的小心思,心中亲近却喜欢故作疏远。可惜的是两个人谁也不觉得对方是可以亲近的人。婚约本应该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绳索,但因为刻意回避,现在却成了隔开他们的一堵高墙,即便有看似相同的命运牵扯着彼此站在一起,他们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楼下金珞华的房间闪耀着灯火,有说话声轻轻细细地传出来,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絮儿就在下面。这个在苏愚印象里像姐姐一样的丫鬟,七年前随城主府的墨鱼走了,直到今天下午絮儿来访,苏愚才知道这件事。她面色极好,看起来过得不错,身上也环绕着修行人特有的气息,赫然已经有了两旋的修为。归真教让这个原本并无资质的姑娘真正做成了修行人,这是最让苏愚觉得纳闷的事。
“其实华姨一直都在劝絮儿姑娘放弃修行,怕她到头来被归真教所害,她每次都答应,可修为还是一直在涨。我在何记碰到过她几次,她晶石买得很勤。毕竟资质低,星光吸收得慢,只能依赖资源。”巫山月轻声对苏愚说着。
“修行的机会得来不易,谁会轻易放弃呢?”苏愚笑了笑,伸手从槐树伸过来的枝丫上折下一条小枝,不由想起当年絮儿送饭上楼的情景,叹一口气:“她也是因为喜欢墨鱼吧?”
“嗯,华姨也这样说。为了墨鱼不顾后果地去修行,好在墨鱼被她感动,接受了她,可她又害怕被抛弃,就一直努力坚持,连墨鱼的劝阻也不听。……当年她就是因为归真教的宣讲会抛下了你,不然你也不会被黎海潮抓走。”
巫山月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但苏愚知道,在当年自己失踪的这件事上,她对絮儿怀有不满。说起来絮儿的确负有责任,那天若不是他和巫山月跑出去寻她,自然不可能碰到黎海潮,可是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今天下午他从街上回来,絮儿见到他的那一刻竟然失声痛哭,很显然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内疚之中。苏愚倒是觉得没什么,如果不是当年被抓去琉璃谷,他就无法光明正大的修行,也学不到黎氏花精,更没机会窥破隐藏在侯府背后的血腥阴谋。这样看来他应该感谢絮儿才对。
所以苏愚很随意地笑了笑,信手捋下一把槐叶,撒进风里:“这件事也不能怪她,我那时候还天天往海神庙里跑,就咱们两个小孩子,要出事儿早就出了。谁会想到在街上溜达一圈就被人抓了去?”
巫山月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苏愚便又问道:“归真教真有那么可怕?会不会是他们的教主确实神通广大,真的可以提升人的资质?”许多事情未经了解,他本能地不敢轻信。就像琉璃谷黎氏一直被丑化为吃人的魔族,事实上却不尽如此。
巫山月摇了摇头:“从去年开始,他们每个月都要送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上‘升天台’,说是通过升天台可以去往南越归真总教修行,上了升天台的没一个人能回来。华姨和我都觉得,这就是某种杀人仪式。絮儿姑娘说,一开始归真弟子们还以登上升天台为荣,后来也在私下流传些不同的说法。”
“这么说多半是真有问题了。”苏愚想了想,又问道:“月儿你想过没有,归真教有猫腻,许多局内局外的人都应该心知肚明,可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宁愿去做一只只投火的飞蛾呢?”
巫山月微微转过头问:“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本来就一无所有。他们不像你,生来就有天赋,也不像我,落地就有出身。他们多的是像絮儿姐姐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既然这样,也就不会担心失去什么。”
“可他们还有家人,有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