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阵眼之处的长情,看着他身上赤红如血的衣裳,看着他骤变为白的长发,看着他脚下迅速蔓延开的冰,看着他头顶上的耳朵!
一双只有妖类才会有的兔子耳朵!
沈流萤看不见长情的脸,因为他虽然已经站起,但他的头却是低垂着,垂在他脸颊边的白色长发挡住了他的脸,此时谁人都看不见他的脸。
沈流萤想要冲上前,冲到长情身边,可她不仅被挡在她身前的陌生男子挡住,甚至还被他强硬地扯着她的背后衣裳将她往后带。
沈流萤愣了一愣,没有推开男子也没有非要再冲到长情身边不可,只是死死盯着长情看,即便不能冷静,也还是强制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虽然一颗心全都系在了长情身上,可她这会儿也知道她不能任性更不能胡来,关心则乱,她这时若真的冲上去,怕就只会是添乱而已。
小若源此时也得了自由,一把扑到了沈流萤身前来,竟也像方才秋容和这个陌生男子一样背对着她挡在她身前,也义无反顾地用他小小的身子保护她,与她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长情看。
一时之间,他们谁也忘了去想这个陌生男子为何突然出现,也顾不得他和秋容身上的伤。
而那执剑的黑衣男子此时展开身形掠到了道袍男子身旁,虽然被眼前所见惊得骇不可言,可他却还有着最迅速的反应力,因为此时根本不是他们震惊的时候!
黑衣男子看着长情,几乎要将手中的剑柄抓碎。
莫家少主莫长情,竟是妖物!
而他,竟能冲破得了银天剑阵的束缚!银天剑阵自练成以来,天下间从来没有谁能破得了过!当今天下,就算是望云观几位无字辈真人的道行加在一起,想要破得了银天剑阵也都绝非易事!
可这莫长情……他竟是在顷刻之间就破了他们天枢宫的银天剑阵!而明明在此之前他全身的力量都还在银天剑阵的压制与束缚之中!
力量被压制着尚且能够什么都不做就能冲破银天剑阵,那他的力量……该是何等强大!?
莫长情,隐藏的究竟有多少?而有望云观在,这些年,他却又是如何隐藏得了的!?
黑衣男子看着长情,看着地上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不见了的银天剑阵,看着天枢宫弟子还未来得及从地上抽出却已被寒冰冻结住的剑,眼神沉到了极点。
从长情身上爆发出的寒气此刻已经整个木青寨冻成了坚冰,便是那正纷纷下落的树叶也都被冻成了冰,砸落到地!
前一刻还是凉爽的夏夜,此一刻竟是变成了寒冬之夜!
寒意入骨!
看不见天上的月,只看得见倾倒下的巨树伞盖,依旧覆盖着木青寨的整个上空,仿佛天与地都被冻结住了似的!
黑衣男子的另一柄剑还插在原本的血禁之阵的阵眼位置,就插在锈迹斑斑的古剑旁。
但,他的剑已经被长情身上迸发出的寒意冻成寒冰,它旁边的古剑却还是原本的模样!
依旧锈迹斑斑,竟丁点儿都没有被冻住!
黑衣男子目光森冷,他虽心中震惊,可他却没有自乱阵脚,更没有贸然出手,他与道袍男子还有仍微低着头的长情之间,就好像两柄已经出鞘的剑,就看谁先挥出这第一剑而已。
此时此刻,本是拄剑立地的天枢宫三十六人竟舍弃了他们被寒冰冻结住的剑,在慢慢移动着自己的脚步。
沈流萤看不懂他们是个如何走动法,可她看得出,他们是在变阵,仍旧按照着黑衣男子前边的命令在变阵。
可他们手中已无剑,就算改变了位置,又有何用?
黑衣男子却丝毫不在意他们是舍了剑还是握着剑。
长情更是对此无动于衷,似乎不管他们动还是不动,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当黑衣男子的目光与长情的眼眸触碰上时,他那自认为已经足够冷静的心,却还是突地狂跳起来。
腥红如血的眼眸,仿佛血池炼狱,却又带着无穷的冰寒,能让人觉得掉入了血池渐化成血水般的极热折磨,却又让人觉得置身严冬寒潭中那般极寒的扎刺,这是一双可怕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的眼睛!
可怕得就好像它随时都会化成两把锋利的剑,在你还没来得及移开眼时就已经刺进你狂跳的心脏中!
便是沈流萤,在看到长情此时的眼睛时,她的心也不由自控地突地一跳。
她见过长情的白发,见过他赤红的眼睛,见过他妖化的模样,可却没有哪一回像这回一样,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寒意,在他眸中看到的也只有无穷的杀意!
他生气了!
而且是怒不可遏!
“天枢宫的银天剑阵谁人都破不了?”长情冷冷开口,语气里是极致的轻蔑与嘲讽,可他说这话时却不是看向黑衣男子,而是看向道袍男子,“无心真人可也是这样认为?”
此时的长情,已然丝毫不在意他这半妖之形被人看了去,因为,他要他们,有来无回!
天枢宫一而再地想要取萤儿性命,罪不可恕!
沈流萤在听到长情道出一声“无心真人”时,她的心又是突地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道袍男子。
无心真人,这不是——
沈流萤觉得她今夜所受的惊骇比她前世加今生的所受的惊吓还要多,多到她已经平静不了了。
无心真人,不是长情的师叔么!?
而且,还是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坐在轮椅上的且以习医做药救人为主的元祁道人的师父么!?
那个小道士说过,他的师父元祁道人是跟着无心师祖修习医术的,而那个元祁道人看起来也确实像是悬壶济世的模样,眼前这个站在这里,杀了棵里,逼死老族长与巫姑,且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想要屠了木青寨以得到木青宝剑的道长,就是那个交给元祁道人医术的无心真人么!?
可他做的这些事情,哪里还有丝毫的医者之心!?
无心真人面上依旧是冷静霜寒的模样,似乎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眼前奇诡的变化,也根本没有看见妖化的长情一样,可他的面色却与方才不一样。
此时此刻,他的面色是苍白的,苍白如霜,就好像是五脏六腑受了什么重创一样。
也就在这时,他的嘴角有血水流出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腥红到了极致。
黑衣男子不由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有想到无心真人竟是受了伤。
可他又是何时受的伤!?银天剑阵被破之前,莫长情动不了手,即便是银天剑阵被破的瞬间莫长情想要对无心真人出手,也不可能在这眨眼之间伤得了无心真人,且还是重伤!
且明明莫长情根本就没有出手过,无心真人又怎会受伤!?
“无心道长,你怎么样?”黑衣男子不无关心地问道。
倒不是他有多关心无心真人的命,而是眼下情况根本不是无心应当受伤的时候。
无心真人没有理会黑衣男子,他只是抬起手将自己嘴角的血抹掉,目光既落在长情身上,也落在他面前的古剑上。
长情的确没有出手伤过他,他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是被这古剑之力所伤的,就在他的手要握上剑柄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剑身中爆发而出,生生震伤了他的肺腑,让他连避都来不及避!
哪怕古剑就在他面前,哪怕他没有任何人阻拦,哪怕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古剑从地上抽出来,可他却连剑柄都握不上,更莫说将剑从地上抽出来!
是这木青寨人施付在剑上的阵法太过厉害,还是……这柄剑本身就在排斥他?
莫非真如那巫姑所言,这柄剑所等之人是元晴?
无心真人的眼神也如黑衣男子一般,阴沉到了极点,森寒到了极点。
无论如何,今夜他都非要带走这柄剑不可!
这柄剑必须带回望云观,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若元晴非要出手阻拦不可,那他也只有对不住无念师兄,将这个本身就为妖物的元晴在此诛杀!
这也是掌门师兄曾叮嘱过的。
必要之时,将无念师兄疼爱的这个小徒弟诛杀!
“布阵吧。”无心真人擦掉嘴角的血水后只与黑衣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黑衣男子没有再说什么问什么,而是微一点头,沉声喝道:“布阵!”
本是在长情周身慢慢走动的三十六人在黑衣男子话音点落时倏然停下了脚步,呈一个奇怪的形状将长情包围其中,而黑衣男子就站在长情面前,站在最外围,站在正北方向,而后将手中唯剩的一柄剑再次拄到地上,同时冷声道:“银天剑阵,开!”
就在这时,那些明明已经被冰冻住的三十六柄剑竟突然爆出白芒,竟将覆盖其上的厚厚坚冰给震碎,剑身铮铮动,却仍是插在地上,并未回到各人手中,但剑身上陡起的白芒却又重新结成了阵,一个将长情困在其中的阵。
这个阵,不仅在长情脚下,也在他头顶上,更是在他的四面八方!
就好像一个牢笼,将他锁在其中!
甚至,剑阵中爆发出一道道白芒也像是一柄又一柄剑,划到长情身上,瞬间就在他身上划出了道道血水。
“长情!”沈流萤看不下忍不住,紧张心疼的大呼一声,她的身子往前微俯,似又要冲过去。
但她始终没有抬脚,也始终没有冲出去,她只是死死按着小若源的肩,不安到了极点。
此时,且见无心真人将手中长剑微微一侧,身形一展,手中的剑当即就朝再次被银天剑阵困住的长情指去!
眼见利剑就要穿透长情的胸膛——
银天剑阵也在这一瞬朝长情缩去,呈更小范围地将他囚住,两重攻击,以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