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宫的所有人,而今只有方梧桐还活着。
破印将军及破印军其余人并未做什么,他们只是站在这血池周围,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些已经死去的天枢宫弟子以及方梧桐,不解着,警惕着,防备着。
沈流萤站在长情身旁,他们就站在方梧桐身旁不远处。
长情看着方梧桐,将手中的苍老古剑轻轻抬起,沈流萤却是在这时按住他的手,将他的剑轻轻往下按。
长情看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将手收了回来。
只听低垂着头的方梧桐缓缓道:“你们会下到这儿来,想来是知道它在这儿了。”
“你还要守着么?”沈流萤看着方梧桐,眉间有离别般的哀愁。
她与方梧桐,虽是敌人,却也是朋友,一种奇怪的情谊。
若是可以,她愿意一直交着这个朋友。
只是这天下事,事与愿违的,太多太多。
“啊,是啊。”方梧桐点了点头,似浅笑又似叹息道,“我们天枢宫弟子拜入师门的时候都起过誓,誓死守护封印,只要我不死,就要守护它。”
“你守不了的。”沈流萤无情地将事实道了出来,连天枢老人都一败涂地,她还要怎样来守?就算拼了性命来守,这封印也终是会被他们破除,死守与不死守,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是啊,我也知道我守不了的,可我也还是要守,拼了命地守。”方梧桐说着,缓缓抬起了头来。
只见她眼眶通红,眼睛亦是红得厉害,却不见一滴泪,相反,她在笑,轻轻的笑。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抱着她的剑,扬着笑纵身投进了眼前滚滚鼓着泡的血池里!
速度快得根本就无人来得及阻拦!
这是天枢宫最后的路了,虽然知道他们终究都不会受得住封印,可他们也还是拼命守了,无愧当日入门的誓言,无愧身为天枢宫弟子的使命。
只是,师弟,永生不再见了。
投入封印血池的人,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哗——!”血红的池水飞溅,瞬间吞没了方梧桐。
沈流萤不由自主地往前,仿佛有要拉方梧桐一把的意思,长情则是抱住她的肩,同时轻轻唤了她一声,沈流萤这才站稳脚,紧紧抓住了长情的手,蓦地红了眼。
也就在这一瞬间,只见眼前腥红的血池骤然发生了变化!
本是腥红的池水,正在迅速变成银白色!由池心像周遭蔓延,如冰化一般凝固了起来,凝住了池水,也凝住了血池周围的天枢宫弟子及他们手中的剑!乃至整个天枢地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池中的银白凝住!
火把熄灭,这整个天枢宫却如月华般银白有光!恍如月上中天时那最耀目的华光!
这才是真正的月天剑阵!
用众人之命来铸,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来作为阵眼结阵的月天剑阵!
守护之阵!
直至这一刻,沈流萤才隐约明白方梧桐为何会因收女弟子而不开心,因为这月天剑阵,是要用女弟子的性命来结阵的,更甚者,许还要付出自己的永生。
这些天枢宫弟子,真的是誓死守护封印,哪怕知道是困兽之斗是螳臂挡车,却也还是不顾一切,无怨无悔。
看着已经凝化成银白的血池,寒雪等破印军只觉震撼。
不仅是因为这骤然的变化,更是因为天枢宫弟子那守护封印的誓死决心。
沈流萤则觉心中大恸,如在十万大山上那般忍不住转身靠进了长情胸膛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闭上眼,流了泪。
明明就知道总会有人要死的,可每每见着有人从她眼前这么无怨无悔地离开,她还是忍不住悲伤。
不管是守护古剑的木青寨,或是等待了墨裳七千年之久的山索加,或是一心想要拯救妖界的破印军,还是这誓死守护封印的天枢宫,为了他们做到他们要做的事情,代价都太大太大了……
‘沈流萤,你这肚子,让我摸摸呗?’
‘沈流萤,你吃不下东西,可是会饿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沈流萤,到时候你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一定要让我好好抱抱。’
‘沈流萤,我拿你当朋友。’
“呆货,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啊……”沈流萤将脸死死埋在长情的胸膛,哽咽不成声。
她不是没有心的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她好的人就这么死在她的眼前可她却无能为力,不是她不能救,而是就算她救活了她,她怕是会真正的生不如死。
其实,他们都有错,他们在天枢宫眼中是错,而天枢宫在他们眼中也是错,而他们这些犯错的人,是一定要死的,双方总有一方要死。
看他们却都没有错,他们要为自己为妖界那些可怜的百姓解开封印没有错,天枢宫要为人世苍生安平守护封印也没有错,可都没有错的他们碰到一起的时候,也还是要为自己坚持的“对”而争个你死我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长情,除了拥着沈流萤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之外,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才是好。
天枢宫要守印,而他们要破印,今夜的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们不死,那天枢宫就得死。
就像当初,妖帝不除,这个人世就会覆灭一样。
这个天下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残忍,让人根本没有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沈流萤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再将脸在长情胸膛上蹭了又蹭,将眼眶及脸上的泪蹭干净了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如被冰冻住了似的银白池面,看着上边正鼓起还未涨破却被凝住了的水泡,神色认真道:“这个剑阵,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
长情手环着沈流萤的肩不放,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很是心疼,可眼下情况他却不能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着哄着,只是微微颔首,道:“嗯,这许是月天剑阵存在的真正意义,是守而不是攻。”
在最迫不得已的关头以最决绝的方式守住这天枢宫中的封印,让以为成功了的敌人在这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这天下再强的守护之阵,在已经破除封印的苍龙古剑下也不过如寻常法阵无异。
沈流萤看一眼长情手中锋利得仅是看着都能感觉到上边的凛冽锋意的苍龙古剑,轻轻道了一声:“守不住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带着轻轻的叹息。
跪在这里的天枢宫弟子以及投进血池之中的方梧桐,也知道是守不住的。
可就是守不住,他们也还是要守。
只听沈流萤又道:“封印,就在这血池之中,是不是?”
沈流萤觉得此时她对封印的感觉已没有方才在山顶上的时候那么强烈,可是因为墨衣不在她身旁了的缘故?
这般想着,沈流萤不由又抬起自己的左手心来看。
她的左手心,不再有那暗绯色的流纹。
“嗯。”长情点点头,而后轻声对她道:“萤儿先到一旁和他们站在一起。”
他所指的他们,自然是寒雪等人,是以他与沈流萤说完话后看向了寒雪。
还不等他说什么,寒雪便已经掠到了沈流萤身旁来,一脸肯定的模样道:“殿下只管放心,我会照看好夫人的。”
沈流萤微微点了点头,“嗯,我到一旁等你。”
说完,她与寒雪走到了离长情五丈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让长情觉得合适了,他这才转过头来,重新看向面前完全银白的血池,轻轻侧了侧他手中的苍龙古剑,又沉沉对周围的破印军道:“都退远些,这是苍龙剑,其力并非妖类所能承受。”
所以当初阿夜将它交给照白时曾叮嘱过他千万不要随意抽出这柄剑。
破印军纷纷往旁退开,面有变色,显然他们都了解这柄剑的厉害。
这柄剑,上古时期曾诛杀了妖帝!
而若是普通的剑,又怎可能杀得了妖帝。
此时此刻,这柄剑却是由半妖的长情握在手里,明明身体里流着一半的妖血,这柄剑却是不伤他分毫,相反,这柄剑好像就是他的似的。
而这柄剑,本就是他的。
本就是阿夜的。
此时,只见苍龙古剑在长情手中发出赤红的微光,而这赤红中又糅着幽蓝,令剑身微微自颤。
长情将这古剑抬起,剑尖指向面前血池,再紧着,沈流萤便看不清了他的动作,她只见赤红与幽蓝的光在那血池之上不断变幻着,而后只听“喀拉”一声好似坚冰碎裂般的声响传来,从那凝化成银白的血池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