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轻信她的话。”上官雪萸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
楚云汐吐出一口凉气,语意中透着苍凉:“自然不信,无论她是有意害之或者被逼被迫,我都不敢轻易相信她的清白。可是那日她不顾生死,跪在大姐面前恳求饶过我的性命。我才彻底确信她从未有过害我之心。”
上官雪萸听出漏洞继续逼问:“那你又如何笃定我不是被逼迫呢?”
“若是如此,你又何必编造一段子虚乌有的身世呢?我想调查你的身世,却不敢将此事告知佳珩,生怕你看出端倪,因而拜托当时还在翰林院任职的林日昇帮忙查证有关裴丽渡大人生前之事。”楚云汐平静说道。
“那你都查到些什么?”有些出乎意料的上官雪萸收敛了些屡占上风的得意气势,虚心请教起来。
楚云汐讲话时间一长便有些气息不顺,需要休息片刻,上官雪萸竟好心地取来自己马车里的温水喂她喝下,又给她递了一颗提气的参片含着,她方能继续道:“恐怕你万难想到裴丽渡大人原是蜀南人,跟蜀南林氏还有些交情。你身为裴大人的幼女,即便年少时便远离故土,总不能连乡音都记不得了吧,那日我用蜀南口音读诗你听不懂也就罢了,竟连一丝熟悉之感都没有。”
上官雪萸沉默良久,沉吟道:“原来那日你是在试探我,我又大意了,还真以为你是跟我谈论诗词画意,却也忘了查一查。想来那几幅画也是大有问题。”
楚云汐会心一笑:“正是,裴大人原是益州郡守此事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裴大人当年应扶保我二叔被牵连贬谪出蜀地北上。蜀地北上只有两条路,一是水路必经过长江三峡,二是陆路必经过蜀道剑阁。裴大人是在蜀地境外被杀的,你既然将父母之死记得一清二楚,为何唯独不记得自己出蜀地时一路所见的景致呢?”
上官雪萸略有些心惊,没料到自己的亏是吃在此处:“哦,原来那两幅画画的竟然是长江和蜀道,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还有就是年纪不对。我记得你说当时你父母去世时你不过四五岁,可是经过林日昇的查证推断,若裴大人幼女果然还尚存于世那时怕也有八九岁了,你不会糊涂到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得了吧。即便年少时记错,总不能相差四五岁而不知吧。”
上官雪萸叹服道:“你真是心细如发,当时在御前说的话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彼时皇帝陛下没有彻查追问,我便以为不会有人在意。毕竟裴丽渡未曾在长安任职,相知甚少,何况他又死了这许多年,我原以为不会有人起疑,到底没瞒过你。不过奇怪的是你是如何想起来要调查我的身世呢?”
楚云汐也叹道:“这也是为何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是早已想好了退路,何以会编造出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我曾向佳珩问起过缘何刘大人会突然带你上殿陈情。他那时也颇为好奇,事后就向刘蕴大人问起此事,他将刘大人的话转述给我。当天佳珩将你交给刘大人看管,你不久转醒,质问刘大人。刘大人义愤填膺,在你面前痛斥楚孝濂的罪行,说你们父女狼狈为奸,构陷忠良,他恰好提起去世的好友裴丽渡当年如何眼瞎心盲,曾因支持我二叔而被贬谪遇害,你便立即痛哭不已,向他道出了你的身世和楚孝濂的真实身份,你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刘大人一时也未能全然判断。正是这些巧合促使我动了要调查你身世的心思。我以前总感慨世上之事多巧合,果真有许多巧合都是人为的安排。你其实是受了刘大人的启发而随口编造了身世,刘大人记混了裴大人幼女的年纪,只说了一句裴大人遇害时年仅四岁的幼女也下落不明,何等凄惨。你反应奇快,立时便顺着他的话编了这么一段故事,一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二来也好借此脱身,三来为揭发楚孝濂找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你机智应变着实让人佩服,可惜仓促之间终究还是有些细节无法完全对上。而刘大人居然为你的无双口才所打动,也没有查证便将你带上了大殿。”
上官雪萸赞叹道:“厉害,你竟能想的如此明白。”但转而又无奈道,“不过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
楚云汐却笃定地不相信她的说法:“不,绝非如此。以当时情势,你根本无需出卖楚孝濂以自保,我那时也是推测居多,虽有证据也被他巧舌如簧,一一推翻,若非你上殿作证给了他致命一击,逼他露出原形,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你原可用谎话骗骗刘大人,然后上殿时再矢口否认,再用你的机敏为楚孝濂辩解,刘大人也奈何你不得。可你居然真要致他于死地,你一不帮他,二非自保,那就只剩一个理由,你想要他死!”
上官雪萸故作惊疑道:“你这话甚是不通,若我不畏生死,不求自保,一心想害死楚孝濂,何以我知道楚孝濂这么多秘密,还拖到你进宫面圣时方才道出一切。”
“那是因为你的最终目的是想借助我们楚氏自己的力量整垮楚氏。”楚云汐遽然睁开眼睛,直视她的双目,目光冷冽:“你并不想亲自出面参合其中。所以我不过是你用来打击楚氏的第一枚棋子,我的那些所谓揭发楚孝濂身份的发现不过是你的精心谋划。是你暗示我楚府旧址有不可磨灭的罪证,也是你故意放松楚府的警卫,让我可以在楚义濂回乡守丧期间在楚府来去自如,还是你!将楚氏族谱反放在书架上,才让我发现我二叔竟然还有一个遗失的双胞胎兄弟。本来按照你的计划,你会一点点引我找出全所有证据,那时我自会替你除去楚孝濂。可惜青莼的死扰乱了你的计划,我悲痛万分丧失理智,出现在顾朝珉的喜堂之上,被逮捕入狱,被圣上提审不仅是我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一旦我失败,将给你造成巨大的麻烦,所以你才兵行险招,亲自下了最后一步死棋。可正是因为事出突然,才让你的故事出了这许多错处。至此,请教第一个问题:当年我女扮男装进京入画院,你是如何一早便识破我的身份呢?”
上官雪萸不再扭捏作态,端正严肃,目光渐渐放射出一丝凌厉之色,在她的妩媚多姿上又添了几分阴狠美艳:“那多亏了一幅画。不知你可还记得那副挂在观景楼里的清菊图。白骜被世人尊称为当世画圣。其画风特点行家一看便知,白骜是个极为自负之人,他自认为自己是天纵英才,世人难以领略他画中之精妙,因而喜欢效仿伯牙子期,若是找不到画中知音,便将其焚毁,其留下来的画作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旁人就算想要临摹学习也不容易。可是这幅画却与白骜画风极为相似,只是笔力稍薄,火候尚浅,仔细看来还是能看出端倪的。我就猜测能将此画作画的如此传神之人必是与白骜有着莫大关联,至少也经过白骜精心的调教。所以我就派人暗查,最后竟然查到了你的行踪。众所周知白骜性格孤僻高傲,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没有娶妻生子,也并听闻收过徒弟。这画作既然自白骜家乡蜀南流传而来,那么谁可以住在蜀南又可以得到白骜的教导,我想除了了白骜最亲近的亲人,他唯一的亲侄女——你,之外还能有谁呢。你很聪明,你为了掩盖你和白骜的关系,故意练习用左手画画,你在绘画上很有造诣也很有天赋。瞒过了许多人。但可惜的是正是你的天赋和才华让你的画在蜀南大大有名,竟被南下的商人带回了长安,最后机缘巧合下被我看见,难道这一切不是天意吗?”
楚云汐也惊诧地沉默了少顷,又道:“楚孝濂的提前回府也是你写信通知的吧,你怕有他的心腹先于你而告知他,他或者早有防范,或者弃官而逃,这两者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于是你写信叫他回来,却没料到他早到了一步把我抓了起来,逼得你不得不现身编了一堆谎话。其实你从头至尾都不想暴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