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很快就走了,留下探春一人在屋里坐着,愣愣地对着面前的笔筒和湖笔发呆。
探春知道,这是王夫人在逼他作出选择。
王夫人要他在嫡母和亲生母亲之间作出选择,也在父亲和嫡母之间作出选择。
若是原著里,探春根本就不用迟疑。
探春很清楚,自己的生母是个妾,而且还是丫头出身的妾。即便赵姨娘很有手段,笼络住了贾政,但是赵姨娘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眼光和交际只能局限于贾政后院的一亩三分地。
如果自己的婚事被完全转交给赵姨娘的话,以赵姨娘的眼光和能力,自己最后能够嫁给后街上的穷亲戚都算是好的。更有可能的是,赵姨娘会让他娘家那些家生子们登堂入室,让探春喊舅舅舅母。
想想那样的日子,探春就觉得不寒而栗。
即便是知道自己不过是婢生女,探春也不愿意跟那些商贩走卒、家奴仆从为伍。在探春的眼里,这些人都是贾家的奴才,而他是贾家的姑娘,他才不要跟这些人平起平坐。
至于贾政,探春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父亲有多靠不住,要不然,老太太在人后也不致于那么唉声叹气了。
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自己的嫡母。
探春也知道,自己的嫡母已经被上面厌弃了。可是探春也知道,世人都清楚自己的嫡母是替自己的父亲背了黑锅。所以,虽然人们提起自己的嫡母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摇头的,可实际上,也有不少人对自己的嫡母保持着相当的同情心。
这里面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自己那位堂姐。
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身为皇妃的嫡出姐姐。
如果是六年前的嫡母。探春当然不用迟疑,但是现在不同了。
嫡母如今也只是一介庶民,没有诰命敕封,身上还背着污名,哪怕这个污名有一大半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而来。可嫡母是庶民也是不争的事实。
嫡母的身份,也就比自己的生母略高一点儿罢了,甚至高不到哪里去。
探春看得明白。世人对自己的父亲的评价真的不高,看自己父亲在后面住了这么久,也没有人邀请父亲出去赴宴就知道了。那边的伯父的坏名声是被人吹出来的。可自己的父亲的坏名声却是实打实的。如果由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张罗婚事,别人只怕一看到自己的父亲就摇头了,更不要说其他。也只有嫡母,人家看他有几分可风之处。虽然有错。却也是情非得已,也许会听听说两句。
不过,探春自己心里都很清楚,无论是父亲还是嫡母,抑或是生母,都不可能给自己张罗出一个好前程。自己的前程,除了依靠年迈的祖母之外,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堂姐的善心了。
问题是。自己的祖母看着虽然硬朗,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而自己的堂姐,又是否愿意帮忙。
“我宁可自己是林姐姐。”探春咕哝道。
可巧,这话被刚刚从厨房回来的侍书听了个正着:“姑娘说什么呢?什么宁可自己是林姑娘?”
探春不说话,指着面前的粉彩笔筒和湖笔道:“都收起来罢。”
侍书一愣。
湖笔且不说,也不算十分难得。倒是这粉彩笔筒,却是王夫人屋里的摆件,侍书当然认得。
侍书也是聪明人,略略想了想,自然也明白了。
他连忙找了两个盒子出来,将这两样东西都收了起来,正打算放到柜子里去,却听探春道:“罢了,那只粉彩笔筒还是搁桌子上罢。湖笔也拿出来使唤。”
侍书应了一声,连忙又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依次方好,这才给探春上茶果。
探春心事重重,只顾着捧着茗碗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探春道:“小厨房那里有什么新闻?”
侍书答道:“还能有什么新闻?不过是二姑娘把自己的牛乳份例分给了四姑娘罢了。翠墨不懂规矩,跟下面的婆子吵了起来,还是二姑娘屋里的晴雯过来才摆平了。”
如今的翠墨也不是原著里大观园里面的翠墨。原著里面的翠墨,在薛宝钗来了贾家之后,跟着探春在王夫人的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面住了几年,经历了不少事情,这才搬进了大观园,自然成熟许多。
现在的翠墨,是直接从贾母的院子里面一下子搬到了后花园里面。
在贾母的院子里面的时候,即便是要讨好下面的厨娘,那也是因为贾母院子里面的厨娘都是伺候贾母的老人,连探春都要敬着,更不要说翠墨一个丫头了。原著里,连贾琏王熙凤夫妇都要讨好鸳鸯,更不要说探春是个庶女,而那几个老人,却是贾母吃惯了他们做的菜,在贾家很有体面的厨房上人。
在翠墨看来,贾母院子里的那些人,他当然要敬着,可是这后花园的小厨房里面的厨娘,却是伺候他们姑娘的,他当然可以训斥。
怎奈他才找到漏洞,打算好好抖抖威风,就被人打了脸。
翠墨的心中可着实不平静呢。
探春道:“罢了。如今我们是寄居在大老爷府里,也该谨言慎行才是。翠墨也太不稳重了。”
可巧,翠墨正好掀帘子进来,听说了这话,立刻道:“姑娘还说呢。二姑娘屋里、浣纱馆,还有香雪山庄都有牛乳份例。浣纱馆的两位姑娘吃不完,干脆拿来洗脸洗澡,就是下面的丫头也有拿来送人情的。偏偏我们没有。今儿个我看到厨房里有,想给姑娘端来,却被那些婆子给拦住了,那些婆子们不给不说。还说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
这件事情,侍书心中也有气,所以他直到翠墨说到这里才出口阻拦:“你胡说些什么呢!那碗冰酪原来就是二姑娘嘴里省下来给四姑娘的。不过是怕四姑娘一下子吃太多,吃坏了肚子,这才把多的放到厨房里。哪里有那么多的事情。”
翠墨答道:“难道我不该说么?四姑娘有,听说邢姑娘也得了,就连云姑娘那里,只怕也有。就我们姑娘,连个影儿都没看见!我才不是什么小心眼儿。计较那一点子东西呢。我只是气二姑娘没有把姑娘放在眼里。”
探春听了,心中也升起一股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