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卷二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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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做什么?

是该哭还是该笑?又该用怎样的姿态来告诉这个世界?狂欢,尖叫,痛哭,流泪,或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

回光返照楼。

经过一日十二个时辰的下降,离地面的沸水越来越近,石室里的温度也愈来愈高,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烤炉之中,两个人的衣裳全部湿透,面色潮红,但情绪却极是平静。

当一个人的生命流逝变得有迹可寻,当与爱人相依相偎在一处,当在百媚生的染指之下,他们反复探索过彼此的身体,用最古老的方式狠狠相爱过之后,剩下来的,便是最原始的守候。

“阿七,怕吗?”

夏初七抿唇一笑,灿若春花。

“不怕,就是我在想一个问题。赵十九,你说我两个是不是当今世上最有钱的人?”

他斜眼,看着她,唇弯下。

“是。”

她又抿了抿唇,一叹。

“若是让人知道,有两个傻子守着无数的黄金财宝,就快要被饿死,或者被煮死了,会不会笑掉大牙?”

“……”

他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柔和的看她。

两个靠在一起,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次叙话,永远都是她说得多,他说得极少,但他却是她最好的听众。当她需要长篇大论时,他默默地听着,当她需要人来附合她的意思时,他总会适时地奉上最为妥当的回答。

看着那越来越浓重的雾气,夏初七扯了扯湿透的衣裳,抬头看他,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头。

“还剩下多少时辰了?”

“约摸十几个时辰。”

她瘪了瘪嘴,看着他,伸手摸他肚子。

“你饿不饿?”

他摇头,看着她的嘴唇,“饿了?少说话。”

“不说话就不会死吗?”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唇角翘了起来,略带自嘲的说,“我一直觉得,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总想有很多很多钱,但我从未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坐拥无数的金银财宝,却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一回,换他挑眉,眼波噙笑。

“如今总算懂了,还是爷比钱更为管用?”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她还是那般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发乐,然后想想又缠上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你管用。”

说到这,她想到两人先前没日没夜的欢好,耳朵尖略微一烫,眸子半垂下,眼睫毛眨得极快,“爷,你还有力气做么?做那个的时候,确实不觉得饿,好像只有快活……”

“……”

他低头,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唇角扬起,侧过身紧紧拥住她,捏了捏她瘦削的身子,又嫌弃般低低道,“早说过让你多吃一点,把身子养好,你看挨不住饿了吧?就爷这身板,饿上七天不是问题。”

她再次朝他咧了咧嘴,可因为脸儿瘦了,下巴更尖了,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黑幽幽的两汪潭水,眼眶略略陷下,看上去极是可怜。好在,仍是神采奕奕。

“那再来?”

他眉梢扬起,一下子把她拽到怀里。

“你这吃不饱的小妇人。”

“呵,那爷你管不管饱?”

她低哼一声,伸手缠住他的手,蔓藤似的紧,整个人软在他的怀里。他的吻落了下来,从她的眼,到她的唇,一点点怜惜的吻。

他的唇很烫,她微微颤抖着回吻他。他亲得很快,亲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吁在脸上的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暖,比沸湖之水更热,烫得她心惊紧紧一缩,眼眶红成了一片。

“阿七,怎了?”

“没事。我是……太快活了。”

她吸了吸鼻子,轻笑一声,紧紧环抱住他,全力地投入与他的欢好里。有了今朝,没有来日的恩爱,掐着时间在算计,她不愿意浪费一点点的时间去伤感。

……

回光返照楼到底已经下沉了多久,谁也不知道。

在这短短的时辰里,他们欢好了很多次,可以说是毁天灭地一般的疯狂。也说了数不清的话,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的真话。不过,即便到了生命的终结,二人也是没有忘了互相贬损。

他说她又瘦又小话又多,就连睡着了还会磨牙,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老鼠。她就讽刺他,说他竟然喜欢上一只老鼠,还和老鼠做那种事,不是傻子就是癫子。他说她贪财好色,她说这样才叫得偿所愿,财色兼得。她比他更加不要脸,说话肆无忌惮,他每每说不过她,便亲她啃她,用男人的方式惩罚她。她挣扎不了,便大声叫他坏蛋。在她心里,他是真的很坏。可坏蛋这个词,一般女人也不会随便用在男人的身上。坏蛋,坏蛋,坏蛋,这是极恩爱的一个称呼。

她想,这是真的。

这是一个即将与她共赴黄泉的坏蛋。

在共赴黄泉之前,每一天,他们都要当成一生来用。

于是,往常的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般有意义。

往常的每一天,他们都有太多的*。唯有此刻,变得这般纯粹。在他们所有的*里,都只有彼此。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可是,夏初七不怕死,却怕赵樽死。

她心底存有侥幸,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候。可赵十九若是死了,又会去哪里?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就这般葬送在这个地底,被黑暗永远的掩埋,就连陵墓都是别人的。

在又一次精疲力竭的欢好后,两个人吃力地爬到了回光返照楼的平台上。空气闷热得几乎令人发狂,但是在这个平台,有一缕淡得不能再淡的微风轻轻扫过。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至高的享受了。

四周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夏初七吃力地将从石室里面带出来的两颗夜明珠摆放好,然后坐在平台的中间,看明珠闪烁,看雾气熏染,将身体靠在赵樽的身上,笑吟吟地喊他。

“爷……美不美?”

“美。”

“你快活吗?”

“嗯。”

她咽了一口唾沫,尽量忽略掉那让她头晕眼花的饥饿感,侧过脸来,一眨也一眨地看着赵樽仍旧雍容高贵的面孔,眸子里略略闪过一抹遗憾,略有不甘地咬了咬唇,看向平台对面的石壁。

“你说,真的就无法可想了吗?”

赵樽蹙起眉头,掌心揽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地方离地太深,整个石楼除了下方正在不停下沉的石柱支撑,别无它物,无可攀爬。今日……”

他侧过眸子,看向对面半隐在雾气里的石壁。

“约摸又下沉了好几丈。”

石楼下沉的速度其实不算快,身处其间的人,若不是仔细感觉,根本就察觉不到在下沉。只有温度的差别,人体最能体会。这会儿的热气,比她睁开眼的时候,更加灼人,感觉就像整个人都处于沸水的上头,那雾气让他们的衣裳根本就没有干过。

“爷,你看对面的石壁是不是在上移?”

她偏着头,睁着对面的石壁,虚弱地开口。

“是,石楼在整体下沉,而石壁没有动,这般看上去,便像是对面的石壁在移动一样。”

夏初七瞥他,“想不到爷也懂得参照物。”

“参照物?”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正准备解释,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对面的石壁。

“爷,你快看。”

回光返照楼在下沉,但过去的十来个时辰里,四周石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变化过,永远的光滑平整,但就在这时,似乎是石楼下降到了一定的程度,平台与石壁错开的时候,她发现石壁上有一块长方形的碑文。

拿起夜明珠,她看向上面的凿字。

“金玉满堂,财富满仓,不可守,不可用,无可奈何。精确计算,第二日已经过去了。再过十二个时辰,回光返照楼就要整体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遗言的时候了。”

交代遗言?

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还能说什么?

再说,交代遗言又能说与谁听?

夏初七看着那石碑,微微翘了翘唇。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可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骂人的无力。因为她骂的人早就作了古,骨灰都不知道哪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听见她说的话。再说,人家防的是盗墓贼……她自己,好像差一点点,也成了盗墓贼?

咽了咽唾沫,她强忍着饥饿感,笑着看赵樽。

“爷,说说呗。”

“说什么?”

她润了润喉,低低一笑,“遗言。”

赵樽目光微微一暗,将她环抱在怀里,手臂微微一紧,“我没有遗言。”

“嗯?为什么?”

“因为没有遗憾。”

他说,想要留下遗言的人,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眷恋太多,故而不舍。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会有千言万语。他没有遗言,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目光微微一亮,她紧紧地靠着他。

“你就真的放得下吗?你的皇图霸业还未开始,你的锦绣河山还没有走过?你还没有看见你的孩子出生?”

看着她清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瞟来瞟去,赵樽眉梢微微一扬,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其他,浮云罢了。”

“赵十九……”

喉咙哽咽了一下,她的声音已是哑得不行。

“还剩下十二个时辰,我们来说说往事吧?听人说,在夜明珠下,将死之人把这一生经历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到重新投胎的时候,阎王爷就会给安排一个好人家,有钱有势,少受罪。”

“听谁说的?”

“我自己啊。”

赵樽嘴角微微抽搐,瞄她一眼。

“如不能再遇见想遇的人,投生到再好的人家,又有何意义?再说,什么叫做好人家?皇家好不好?富不富?有没有权势?”

这反问太尖锐,夏初七愣了愣,微微一笑,“那这样好了,你一直扣紧我的手,我们去奈何桥的时候,便能一起打昏孟婆,抢了她的银子,然后不喝孟婆汤,也不会忘记彼此。即使再投胎,天涯海角,我也能再找到你的……”

“好。”赵樽潮湿的大手扣紧了她的,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握牢,对视一眼,除了彼此眼中的情义,真无半点遗憾。

二人靠在一起,又是一阵沉默。

此处的环境,极是糟糕。

缺水,缺食,外加高温熏蒸,这样的环境太容易让人崩溃。好在夏初七有过特种兵的训练底子,身体素质虽不算极好,但精神层面上得去,而赵樽亦是从小训练,武艺高强,二人又有爱情在支撑,故而,相对于正常人来说,他两个虽然同样虚弱,但精神气仍在。

抚了抚发烫的脸,夏初七擦了擦额头的热汗,突然叹了一口气,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我不是夏楚。你知道吗?”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原以为他会诧异。

可他却淡淡说,“我知道。”

她想了半晌儿,微微弯唇浅笑,“我虽不是夏楚,却又是夏楚,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眼波极暗,“我知道。”

这两年来,她断断续续给他说过许多异时空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深入的问过,没有问她为什么懂得那些。她以为他并未察觉出她与时人的不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说,“你为什么不问?”

他答,“你就是你,楚七,没什么可问的。”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是打心眼儿里笑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被吓到?我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赵十九,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东西吗?在我的那个世界,远比这个世界要先进。我们照明用电,不用火,我们出门坐车,不用马。我们的战争不再需要刀剑,不用投石机,甚至也不用鸟铳火炮。我们天上有轰炸机、地面有坦克,海里有舰艇,远距离作战有导弹,有陆海空军,甚至有原子弹,即便再坚固的城墙都只是摆设……在我的那个世界,人类不仅可以上天,可以下海,还可以探索宇宙……”

静静的听完,他问,“你的那个世界,这么好?”

她摇头,轻笑一声,“不,一点都不好。”

他微微一愣,“为何不好?”

她看他,眸若秋水,视线专注,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因为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一个叫赵樽的男人……所以,我还是喜欢你的这个世界。”

他身子微僵,目光像烙铁般印在她的唇上,终是喟叹着搂紧她,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地拥入胸前,唤出她的名字时,声音沙哑如同缺水。

“阿七……我该怎样待你?”

怎样待呢?

十二个时辰,这里什么都没有。

就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是奢望。

一个男人最无助的时候,也不若如此。想给他的女人全世界,可却连她最为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她抬头,似是懂得他的心思,轻轻啃他下巴,哑着嗓子说,“爷,说说你的事吧?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为了下辈子能投生一个好人家,为了你能有更多的钱,可以去满世界找我,说与我听听?”

他轻轻抿了抿唇,额上的汗,似是很密了。

考虑了一会,终是开口,“我出生在洪泰元年,刚刚立国,那时烽火连天,四方诸国蠢蠢欲动。我的母妃,就是贡妃,她原本是前朝帝妃,亦是前朝末帝最宠爱的女人。那一年,我父皇带兵攻入前朝大都,前朝灭亡,末帝败退……”

夏初七微微一惊。

贡妃竟然是前朝皇帝的妃子?看来这件事已然是宫中秘闻,无人敢随便乱说。要不然,她怎么会没有听过半点风声?察觉到赵樽绷紧的身躯,看着他黑眸中明明灭灭的情绪,她突地懂了。

洪泰皇帝领兵入大都,兵临城下,前朝覆灭,末帝仓惶逃离,却没有来得及带走他心爱的女人。或者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心爱”二字本就是相对而言的。在性命与江山社稷面前,女人不过只是一种最不值钱的附属品。

那个时候,洪泰帝称帝于金陵,前朝的宫妃们好多都被并入了教坊司为奴为妓,但这个贡妃娘娘,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她本就是前朝宠冠后宫的女人,只一眼,便被洪泰帝相中。

将政敌的女人纳入后宫,在历史上不乏这样的先例,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能像贡妃这样,数十年来,在大晏朝荣宠不衰的女人却少之又少。洪泰帝从未有薄待过贡妃,即便他称帝之初,广纳后妃,宫中美人如云,可除去他的发妻张皇后,贡妃的地位,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若说洪泰帝对张皇后是发妻之情。

那么,他的爱情,应是给了贡妃。

他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出其右。

“怪不得,人人都说皇帝最爱十九爷……”夏初七轻轻笑着,戳了戳他的肩膀,又笑了笑,“果然,女人生得美,还是有大好处的。若是你娘不是倾国之姿,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你父皇多一眼都不会看她,也就更不会有你小子了。”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叹息着,却见赵樽自嘲一笑,黑眸沉若深井,“是,人人都知,放眼大宴,皇帝最宠的儿子就是老十九。”

夏初七喉咙哽了一下。

原本她的话,就是玩笑。如今听得他这么沙哑的声音,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茯百酒”,那个不会要人命,却会让人一生一世受其桎梏的美酒,那便是洪泰皇帝最大恩宠的见证。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问。

赵樽静默了良久。

但,或许真的到了需要交代遗言的时候了,他虽无遗憾,但好些事,还是愿意与心爱的女人分享。

终于,他再一次淡淡开口,“小的时候,父皇待我极好,比所有的皇子都要好,宫中人人都说,在皇帝的眼睛里,只有老十九一个儿子。这不是假话,都是真实的。有一次,我亲耳听见父皇对我母妃说,他所有的儿子,都不及一个老十九聪慧。他让我母妃等待,总有一日,他会给我一个嫡子的身份……”

嫡子的身份?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嫡子身份的承诺,而是一个要让贡妃位例中宫,甚至将皇位许与赵樽的承诺。他相信,洪泰帝定然是喜爱极了贡妃。若不然,像他那样冷血的帝王,不会轻易向一个女人许诺,而且还在儿子的孩童时代便这般许诺。

“我那时候无法无天,整个大晏,从后妃到朝臣,无人敢惹我,比后来的梓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父皇都会包庇我,即便明知是我不对,还是一心向我。甚至有一次,他为了我,责罚了大哥,就是太子。”微微弯唇,他像是想起美好童真的年代,声音更是哑然,“六岁前,我做过许多童稚顽劣之事。”

“十九爷威风!”夏初七翘唇,“后来呢?”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见他蹙眉紧张,停顿下来,似是难以启齿,夏初七的好奇心却上来了。

“什么事?”

赵樽没有看他,深幽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石壁,像经过一轮炼狱的煎熬般,才将往事再一次血淋淋的捧到了她的面前。

“幼时,我并不知母妃的来历,只知我七个月便早产,差一点活不下来,父皇这才心疼我。可就在我六岁那年,从漠北传来一个消息,前朝末帝在哈拉和林病逝。消息传来那日,我母妃便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喝,我进去的时候,见她看着一副画像发呆。”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画像藏了起来,仍是对着我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那时顽心太重,趁着她离开,偷偷翻出了她私藏的画像。原来,那是前朝末帝的画像。”

他语气凝重,凝重得夏初七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见他再一次停顿,她又追问,“然后呢?”

“画像上,题有一首诗。”

“什么诗?”

“鬓华未老,辇路春残斜飞雁。故国如梦,物是人非,月下孤影长。人不在,酒微凉,欲随君往,奈何孤子留人,罗袖愈宽,新樽把酒,此恨绵绵。”

他一字一字念来,情绪平静。

看上去,像是半点都不难受。可过去二十年了,这样的一首诗,他还能记忆犹新,足见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惊。

她不懂诗,但大概也能知道,这诗题在前朝末帝的画像上面,不仅写满的全是思念,更加可怕的是“孤子留人”,这才让贡妃没有随了他去。贡妃是前朝灭亡时被洪泰帝掳获的,赵樽是在同一年腊月出身的,一个“孤”字,加上一个“新樽把酒,此恨绵绵”,就不再仅仅是一首普通的思念情诗了,就凭它,就足可以让疑心病重的皇帝防上赵樽一辈子。

发现他眉梢的凉意,她莞尔,挽住他的胳膊,避重就轻的安抚他。

“十九爷真厉害,六岁便能读诗了?”

她拍马屁似的安慰,永远这般的黠意。

赵樽睨她一眼,唇角扬起,似叹非叹,“若是完全不懂,也就罢了。就是似懂非懂,才最可怕……我拿着画像去质问母妃,她哭着打了我一个耳朵……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父皇突然闯了进来……”

想到那场面,夏初七都为贡妃捏了一把汗。

“后来呢?”

“我母妃承认了,画像是她私留的。因前朝末帝待她极好,二人夫妻一场,她只是想要留一个念想。但那首诗……不是她题的。”

微微一顿,不待夏初七问,他就笑了,“虽然画像上面的诗,确确实实是我母妃的笔迹,但父皇对她极是喜爱,暴怒之余,仍是舍不得她死。”

虽然明知贡妃没有死,夏初七听到这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落下,便听见赵樽又道。

“可父皇虽不舍她死,却容不下前朝末帝的儿子。”

心里嗖的漏了风,夏初七挑起了眉梢。

陷入在故事里,好像连饥饿感都减轻了。

也是如今,她才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一切的恩怨,原来缘于怀疑。

“我母妃跪在地上,不停的澄清,不停的恳求,诅咒发誓说我是他的儿子。可自古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他更加不可能养一个宿敌的儿子,将来养虎为患。他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

“结果呢,你死了没有?”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故意逗他笑。

果然,赵樽向来高冷的面孔,也崩不住了。

回过头,他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地一叹。

“是张皇后救了我,她为我母妃求情,还找来了当年为我接生的稳婆。稳婆证实说,凭她数十年的经验,可以确定我是早产儿,并非足月而生……”

“大概父皇属实爱极了我母妃,在张皇后的翰旋下,他终是饶了我一条小命。但是不许我母妃再抚养我。随后,我被张皇后带到了中宫,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样,我只是换了一个母亲。张皇后抚养我长大,待我也算不薄。”

夏初七眸色微动,“所以,你便与贡妃娘娘生疏了?”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她。

隔了好久,他才出口,声音嘶哑不堪。

“没有儿子,她能活得更好。”

夏初七心脏倏地一疼。

蹙了蹙眉头,她没有问他,只是看着他俊朗无匹的脸,听他自己喃喃。

“她每一次借故来中宫向张皇后请安,我都刻意避开,不与她见面。我也不再给她好脸色,我只唤张皇后为母后,唤她贡妃娘娘,不再唤她母妃,即便是在宫中大宴上避无可避,我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总是一个人在宫中哭泣,父皇不去的时候,她就哭得更狠。可每次哭过,在我父皇去时,她要花上一个时辰仔细上妆,然后朝他微笑。”

“在那件事之前,她并不太给我父皇好脸色……但那件事之后,她总是对他百依百顺,她为了保我一条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结了我。”

夏初七眼皮发涩,“你为何知道这些?”

他说,“我让小太监在她的寝宫刨了一个狗洞。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钻进去看她……”

“赵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体内严重缺水,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你还那般小,怎会有这等心计?”

见她软在怀里,他双臂扶正了她,声音嘶哑,但平静无波,就像只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后宫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见得多了,也就懂了。没有了儿子,她只是一个貌美妇人而已,没有朝堂上的背景,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皇帝再宠爱她,也不会招人妒恨,惹来杀身之祸。”

他又说,“后来,她又怀上了孩子。是一个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后来,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个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宝。从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宫的宝贝。而我也慢慢长大……”

“说来,你父皇是爱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爱,一个帝王怎肯容得下这等事情?私藏前朝皇帝的画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况贡妃还惦念着他,直言有“夫妻之情”?

赵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兴许吧。”

夏初七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可这句话,她在问出来时,却是那么的艰难,“那赵十九,你到底是……?”

她没有问完,便顿住了,他却笑了。

“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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