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松开陈景的腰,出门把郑二宝喊进来看着独自玩耍的小宝音,便低垂眼睑,一眼也没有看陈景,径直迈了小碎步往外走。那逶迤的留仙裙裾摆出来的风情,让刚进门的二宝公公张嘴愣一下,朝陈景猛眨眼,一脸奸笑。
“快去呀。”
陈景不知所措,目送晴岚的背影离开视线,方才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雨湿的青石板,慢慢踱入甬道。细雨轻柔地落在甬道两侧的屋檐上,晕出一圈小小的涟漪,为静谧的夜添了一种古怪的情绪。
府中的人都已入睡,甬道很安静。
陈景保持着与晴岚约十余步的距离,默默跟随着,脑子有些放空。可甬道尽头,跨过一扇镂花朱漆的拱门,竟到了晴岚的闺房。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迈入房里,陈景微微一愣。
“晴岚姑娘……”
晴岚顿步,纤细的身影慢慢调转,头却是垂下的,“你怎么了?”
“我……”陈景语气踌躇,与她四目相对时,似是更加不好意思,紧张的攥起了拳头,“姑娘家的屋子,我不方便入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还烦请你跑一趟,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晴岚唇角一扬,像是笑了。
可仔细一看,她又没笑,只是目光微微一闪。
“这样东西不方便拿出来,也不方便被人瞧见。”
陈景眸子一眯,疑惑更甚,“可是我…”
“别可是了。”晴岚倒回来几步,拽过他的胳膊要往里拉。
拉拽间,感觉到他身子绷得紧紧,她不由好笑。
“进来吧,我还会吃了你不成?我说你这人也是古板得紧,当下不比常时,大战当前,何来男女之防?更何况,你我二人既然相互心许,又何苦计较这许多?”
她说得坦然,反倒令陈景这大老爷们儿意识到自个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不如人家姑娘。眉梢微微一跳,他面有微红,略带羞臊,却也不再挣扎,由着晴岚拖着他的手往里走。
两个人靠得很近,女子身上软温的、清香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
长常身处军营,陈景长期与男子打交道,对这种女儿家的馨香与柔软,天生没有抵抗力,只觉得那股子气息像沾了仙气儿似的,不时从鼻尖钻入体内,带来一股股酥麻躁动的情绪,按捺也按捺不住,心跳得很快,如那次在存心殿一般,忍不住想要抱她。
察觉到自己不堪的念头,陈景的脸臊得更厉害。
一入门,他便飞快抽回手,不敢去看那一张床榻前垂着的珠帘。
“晴岚姑娘,在这说罢。”
“你急什么?”晴岚抿嘴而笑。
“你是个清白大姑娘,我待得太久,未必瓜田李下。”陈景面颊一红,声音略有干哑。
“呵,如今说这个,你不嫌晚了么?”晴岚似笑非笑地抬头,一眨不眨看着他,声音柔若春水,“那一日在存心殿,你那般待我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不清白了。”
“喔”一声,陈景头垂得更低,声音有点张巴。
“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晴岚紧紧盯住他不放,“那你准备如何负责?”
陈景微沉的眼子猛地抬起,近距离地扫着晴岚白细的脸。
他很想说,要娶她过门,让她为他生儿育女,两个人一起活一辈子,死了还埋在一个土坑里。他也很想说,他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会再娶了,更不会学别的男子纳姬妾无数,他只想一心一意的对她,就像殿下那般……可尽管心里头有千言万语,他却生性不是浪漫风情之人,张了几次嘴,还是说不出半句甜言蜜语。
“我会好好活着,会对你负责……”
心里一叹,晴岚知道对陈景这样的男子本就不该奢望他会在离别之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而且时间来不及,她也不想再与他纠结着扯这些不切实际的虚幻东西。
她想的是实实在在的给予。
咬了咬下唇,她盯他一眼,下定了决心。
“要负责你得听我的。”
“哦。”陈景认命的上前一步,“你说。”
晴岚眨眼,“你跟我进来……”说罢她转身入内。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一串晃动的珠帘里,陈景呆怔了许久。
晴岚到底要给他什么?他不是太清楚,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可哪怕他明知道三更半夜的待在姑娘闺房里不对,明知道这样下去兴许会毁掉她的闺誉,但马上就要离别的伤感情绪,棉花似的塞在他的心窝里,令他难以割舍,难以放下,那一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尴尬一会,还是跟了进去。
轻“扑”一声,珠帘荡出一抹风情的弧度。
珠帘里面是她的卧房,光线很暗,但却如风吹海棠,香风阵阵。
他目光微眯,心怦怦不止地想要寻找那抹身影。
可不等他看得太清楚,一个白花花的人影便扑了过来,猴儿似的灵巧矫健地紧紧攀伏在他的身上,带着香气的声音,从怀里幽幽传来。
“陈大哥,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我自己。”
此时深秋,天已经很凉,屋子里未生暖炉,陈景身上的战袍,带着风尘、血腥还有雨水浸过的寒潮,在相贴时为她柔柔暖暖的身子带去了一片凉意。晴岚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身子哆嗦一下,把他抱得更紧。
“抱紧我,我冷……”
美人儿送抱,事发突然,陈景完全呆怔了。
他傻了许久,愣愣的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温暖的身子再一次紧紧贴上来,他的思绪才从放空的状态中拉回。
猛地低头,他看着只及得上自己肩膀的姑娘,光滑的雪肩,细白的脖子,那掩在氤氲阴影里的半边脸儿,还有他虽然不敢去触碰,却可以明显察觉到的她的火滚以及她身上不同与男子的细腻与温柔……哪怕隔了一层衣襟,仍是熨了他的身,熨了他的心,熨得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疯狂的涌动。
他应该推开她的。理智这么告诉他。
可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紧紧圈住了她腻白的腰身,把那温丶软的一团密不透风地裹入了自个怀里,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她冷,只是抱一抱。
“陈大哥,谢谢你。”
身子暖和了,晴岚吸一下鼻子,满足的一叹。
在她做这个大胆的举动之前是有过犹豫与惶惑的。
甚至于,她有预想过,若是陈景生硬地拒绝了她,她应当怎样找台阶下来,不至于太丢脸。几番徘徊不定,可想到北平城的烽烟,她还是把自己的退路直接斩断,先入屋子褪了全身的衣物,无一丝阻挡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勇敢地扑到他的身上,将女儿家所有的矜持与羞涩都抛到了脑后。
“如今我这般,便不再清白的了。你若不要我,我除了死,别无他途……”
“晴岚姑娘,不是这样的……”
她的决绝,让陈景心里发抽。
“你快穿好衣服,我,我先出去……”
“……姑娘家的衣服,脱容易,穿却不易。”晴岚微微眯眼。
陈景再一次傻住了。
在这之前,他是有想过的。北平城危在旦夕,若是他不幸身亡,晴岚该怎么办?所以他注意保持与她的距离,可他哪里会想到,看着温温弱弱,端庄守礼的姑娘,竟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看他皱眉沉默,晴岚轻呵一声,更深的圈紧了他。
“你不必诧异,跟着王妃的人,总归都有些不正常的。尤其是我,跟她日久,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她做人的道理。早些时候,我偶尔不以为然,可最后却发现,她常常是对的……所以,你即便嫌弃我,我也要这样做。”
“我没有嫌弃你!”陈景赶紧否认,“我只是……只是心疼你。”
听他好不容易说出句好听的,晴岚心里乐开了花。
“嗯,心疼便好。王妃说得对,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方好。生死一线之间,连明日都不知有没有,哪里还讲究那么多规矩?再且,我已当你是我夫,若是失去你,我守着贞节何用?失去你,这世间男子,我哪怕再清白,这世上,谁又能让我多看一眼,谁又肯多看我一眼?”
她细声细气,侃侃而谈,陈景搂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紧。
风幽幽的吹,她偎得越来越紧。
两个人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哆嗦,可他分明比她更紧张。
“晴岚姑娘,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轻易糟害了你。若是那般,我与牲畜何异?”
察觉他并不强烈的抵抗,晴岚唇一扬,抬起头来,碧水清池似的眼紧紧盯住他,身子似有似无地在他怀里扭了扭,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低低道,“我冷呢……抱我过去……”
陈景呼吸加重,身子绷硬。
晴岚吸了吸鼻子,像是添了受凉的鼻音。
“真的好冷,这大冬的天儿……”
想她光着身子吹了这么久的冷风,都冻得生病了,陈景一脸歉意,几乎没再思考,便将她拦腰一抱,紧紧裹入怀里,一直走到那绣着精致紫罗兰,满带女儿香的榻前,方才闭着眼睛把她放下去,扯过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我外间候着,你穿好衣服出来我们再说。”
说完他便要转身,可晴岚哪里能由他?
身手利索的扑过来,她喊一声“陈景”,便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精瘦的腰身。
“不许走!”
只有在这个时候,陈景才会想起她其实也是一个不俗功夫的姑娘,而不是像外表看着那么柔弱。心里微微一叹,他低头看一眼环在腰上那一截白莲藕似的胳膊,深幽的眸中跳跃的火焰已无法遮掩。
他也不想走,可他不能伤害她。
“晴岚姑娘,你对陈某的心意,陈某知之甚详……可你是好人家的闺女,陈某无媒无娉,如何敢轻易轻薄了你?”
“呆不呆?!”近朱者赤,久与夏初七一起的晴岚,学了她几分黠意。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若我说,我允许你轻薄呢,喜欢你轻薄呢?”
“我……”陈景还想分辨,可晴岚低笑一声,却从榻上跪坐起来,一双环在他腰上的手一点点抬起,往上移动,抚到他的肩膀,又慢慢往下滑动,从腰线入腹,声音娇得仿若夜莺儿在歌唱。
“其实,我只是想亲你。”
“……”陈景心脏怦怦直跳。
“只是亲你,你都不愿意么?”
姑娘委屈的声音,激得陈景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道德廉耻,都不及身上凶猛的渴望来得强烈。以至于,他分明有满身的力量,却没有半点抗拒的能力。不知何时,只能由着她扳转身子,对上她湿漉漉的一双眼,在她暖暖的笑容下,低下头去,吻上那一张他想了许久的唇。
只是亲一下而已,要分别了……只是亲一下。
又一次,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却没法说服自己的心。
从与晴岚第一次见面起,陈景对这个姑娘就是有好感的。
只不过,那时彼此都年少,他满腔的热血都用在建功立业上面,不曾顾念过半分儿女情长。几年下来,他被动地看着她在身边来,从身边去,也被动地看着她温暖的笑容,偶尔回眸的一瞥,或者公事化的一句嘘寒问暖。
那些片刻,他从不觉得在脑子里有多深刻的印象,然而,当四片火烫的唇在这氤氲的灯火下,以这般急切的方式融在一处,契合地吻在一处时,那过往种种,那些他不经意看见的,未曾刻意记忆的,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却一个个都涌上心来。
原来,那个姑娘,她灿若云霞,温暖,柔和,并不强势,可一言一行,却早已入心,是他自己的家人一般,都烙在了骨子里。
陈景并不是一个轻浮易躁的男子,尤其大战当前,他肩负重任从未有一刻松懈,也不敢有半分逾越本职的念想……但此刻,即便明知千不该,万也不该,却在她火一般狂烈的细吻下,让忍耐力与克制力都见了鬼。
他轻喔着,深深吻住她。比她的吻,更为激灼。
那情形,仿佛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人,跋涉在她的唇上,渴望着她那一片绿洲。又仿佛一个沉疴经年的病人,只有在她的甜美的甘露里,方能寻到那求生的良药。
气喘吁吁中,陈景一口一口亲着她,喉咙上下滑动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好了,晴岚姑娘,我真得走了,若不然,我怕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晴岚羞涩地吸一口气,昂头笑望他。
“不好的事?你不早就做了?存心殿。”
陈景眸光一暗,想到自己那次在存心殿的荒唐,稍稍有些气紧,原就粗急的呼吸,比之先前更甚几分,“那一次是我不好,我脑子发热,一时冲动,如今战事迫近,我更不该……”他紧紧搂她一下,说不出的惭愧,“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
晴岚心里有些想笑。
拿存心殿来激他,她不过为了迫他就范。
她又何曾怪过他?或者说,她原本就在期待他。
南下夺位,这战线多长,战事多久谁也不知。
早一日与心爱的人修成正事,得偿所愿,那才是正经事——这是楚七的名言。
她软着嗓子问:“你后悔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