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林中刮起一阵一阵的风,落叶飞舞。一弯残月挂上暗蓝的夜幕,冷冷清清。
浅淡的月光照在那一座孤坟上,墓碑上的几个字无比刺眼。
江苒死死地盯着墓碑,心一阵阵收缩,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从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能看到陈文旭的坟墓和墓碑,一时心中万千情绪翻腾,忽悲忽喜,竟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他真的死了?在她刚刚以为他获得重生之时。
金豆豆似愤怒又似悲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当时,我沿着溪流找到陈公子时,他胸口中了一剑,又泡了水,伤得极重,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公子,请郑老赶过来,总算吊住他一条命。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下落不明,他嘴上不说,可伤势却突然加重了几分,甚至几度晕迷,后来知道你回了魏国公府才好些。
“他精神好点的时候,常常发呆,后来就拿笔作画,画好一副就烧掉。有一次我悄悄翻看火炉中的残画,发现他画的是你的画像。
“六小姐,陈公子虽然出身不显,可他对你却是一片真情。你们俩同时遭到追杀,你没有事,他却遭到重创,他一个男子再怎么说,逃命时也该比女子多几分希望,若不是护着你,不会是这个结果。”
江苒望着墓碑,心中一嗤:以陈文旭之心思缜密,他要是不想被人发现什么,怎么会让金豆豆发现他画的是她的画像?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儿,他画她这种画像,若说不是存心败坏她的名声,她都不信,也只有金豆豆这个不懂官宦人家弯弯绕的姑娘才会上当。
金豆豆见她不为所动,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眼睛都红了起来:“六小姐,我看错你了。你莫非竟是铁石心肠?他如此待你,你却……”
鸣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闻言变色道:“这位姑娘慎言!休说我家姑娘与墓中公子素昧平生,即使无意中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两不相干,你这口口声声真情不真情的,我家姑娘还要闺誉呢,可当不起。”
金豆豆连连冷笑:“好,好!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最是虚伪,你说你当不起,我还说你不配,可惜了陈公子一片真心。”
鸣叶怒容满面:“你这人怎么这般不通?想要败坏我家姑娘闺誉,其心可诛。”
金豆豆双眉一扬,正要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按捺下来,望向江苒道:“六小姐,你不领陈公子的情我也无话可说。公子已逝,前事莫追,你既到了这里,为他上一炷香总不为过吧?”
上香?江苒淡淡扫了墓碑一眼,忽然有一种荒谬之感,竟要她这个算计了他性命的人来帮他上香?陈文旭受得起她的香吗?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久已平息的恨意沸腾如滚水:看来陈文旭并没有告诉金豆豆他是怎么中剑的。金豆豆若是知道这个人是在她的有心算计下被杀的,还会提出这个要求吗?
江苒没法开口,鸣叶正要出口驳斥,金豆豆脸色一沉,忽然一掌劈上身旁的树枝。但听“喀喇”一声,粗如儿臂的树枝竟应声而断。
鸣叶吓了一跳,变了脸色。江苒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多说无益。
金豆豆劈完一掌,也不理会她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残破的画卷在墓碑前点燃:“陈公子珍爱此画,六小姐既不领情,我就还与公子。”
火光燃起,照亮了她俏丽的面容,江苒惊讶地发现,金豆豆竟已是热泪盈眶。
江苒心中一动:金豆豆似乎对陈文旭一直有特别的好感,可惜了,又是一个被他温文尔雅外表所骗的人。还好他死了,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要上他的当。
火苗蹿起,画卷在橘红色的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金豆豆又掏出一炷香,就着即将熄灭的余火点亮,沉默地递向江苒。
江苒看也不看她一眼,并没有接,金豆豆却固执地维持着递香的动作,神色渐渐变厉。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鸣叶眼角余光看到刚刚被金豆豆劈落的树枝,战战兢兢地跨步上前:“要不我代我家姑娘来吧。”伸手欲要接过金豆豆手中的香。
金豆豆将手一让,依旧紧紧盯着江苒,冷若冰霜地道:“六小姐,好歹相识一场,你连这点小事也不肯做?实在让人寒心。你既不念相识一场,那你想知道的事也不必问了。”
这是在威胁她,要和她撕破脸了吗?闻言,江苒扫了金豆豆一眼。金豆豆微微气弱,随即神色又强硬起来。
江苒面色一冷,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香,望了眼墓碑,正要弯腰插上。
一个带着三分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豆豆,你这是做什么?”土坡上,缓步走来轻裘缓带的贵介公子,意态风流,凤眼微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金豆豆一愣,随即有些慌乱地叫了声“公子”。
谢冕淡淡道:“豆豆可知,你是我靖侯府的人,所做一切皆代表靖侯府?”
金豆豆眼神飘忽了下,随即道:“我不过想为陈公子完成遗愿。”
谢冕眉头微挑,似笑非笑:“为了陈东阳的遗愿就可以枉顾他人的意愿了吗?何况还是用那样危险的手段将人掳来。豆豆,你一向明理,可这次实在让人失望。”
金豆豆没有说话,神情却依旧倔强。
谢冕叹了一口气:““你既做下这等事,便是我也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