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静羽有些固执地看着宫少陵,重复问道:“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娶我的?仅仅是为了报恩?”
宫少陵仔细端详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这个问题,但还是言不由衷地回答:“是啊,为报你当年救我的大恩,我以身相许,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东陵静羽垂下长睫,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异常失落地道:“施恩莫望报,当年我年纪小,举手之劳而已,其实你不必记在心上,也完全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还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太不值得了!我亦承受不起。”
宫少陵皱起眉,什么意思?他怎么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而且他的话题也被她带偏了,与他的初衷风马牛不相及。
他正要说话,东陵静羽却抢在他前头对顾还卿和姬十二道:“姐姐、姐夫,天色不早了,改日再来看你们,我先告辞了。”
话落,不待他们有所表示,她捏紧手中扑蝶的团扇柄,看也不看宫少陵一眼,几步出了西亭,飞一般的下了台阶,那美丽的绯色身影恍若一梦,徒留一阵香风袅袅。
“……哎……”顾还卿呆呆地望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不知说什么才好。
姬十二踢了仍望着妻子背影发怔的宫少陵一脚,喝道:“你老婆都跑了,还不滚,想留在我这里生根发芽啊!被窝还没睡热,新婚燕尔就拌起嘴来了,你也是能耐,真不知你这年纪活到哪儿去了。”
宫少陵这才如梦初醒,冲他们二人拱了拱手,匆匆出了亭子。
顾还卿看的直叹气,还是他们家姬十二情商高,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宫少陵是商业钜子,论起经商头头是道,可这情商低的可怜,那点奇才,全用到怎么赚银子上面去了……
鉴于“清官难断家务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等各种醒世名言的提醒,她决定不插手宫少陵和静羽妹妹的事,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去掰扯,省得越帮越乱。
反正掰扯来掰扯去,只要不掰扯的学姬琉璃闹“和离”,这就够了。
其实在她看来,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事,无非就是当年救宫少陵的乃是小小的静羽,但谢静媚欺压静羽惯了,毫不犹豫的就把这功劳算在自己的头上,并威胁静羽不能说出事实。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静羽一直替谢静媚保守着这个秘密,连当初她视为亲母的戚蓉蓉都没有告诉。
原本她以为无人知道此事的真相,便也无意说出来,何况当年她答应过谢静媚不说的,故而一直到谢静媚死了她都没说——也许她以为即使自己说出真相,也无人相信,还不如不说。
但据莫影所言,这只是东陵静羽个人的想法,其实当年的事非但花非花知道,就连戚蓉蓉也知道。
只不过戚蓉蓉沉的住气,不仅没有揭穿此事替静羽出头,反而抓住这个把柄,暗地里大肆要挟谢静媚,气得谢静媚恨不得杀了她。
既然莫影知道了此事,那就等于宫少陵也知道了。
宫少陵知道后,就有点生气了……他大概是生气东陵静羽几次被人逼的走投无路,连命都快没了,却死活不肯说出事实,无视他这个当事人,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之所以去东陵求娶静羽,起初完全是抱着报恩和赌气的心思。
至于为何说到报恩,这话就有点长了——话说,当日宫少陵找到静羽时,她是和玄参在一起的,孤男寡女,又在那个小山村住了那么久,就算他们对外以兄妹相称,还是会惹人非议。
其最好的结果,就是静羽能够嫁给玄参,成就一段佳话。
玄参巴之不得静羽嫁她,怎奈静羽却嫌弃他红粉太多,她没有要求男人对自己从一而终,也没有要求男人不三妻四妾,可私心里还是十分厌恶风流成性的男子,不想嫁。
她既然对玄参无意,宫少陵就觉得是自己“报恩”的时刻到了,为了静羽的闺誉着想,他立刻对“恩人”施以援手,以还当年的恩情。
他故意忽略掉自己心底的声音,故意忽略掉自己渐渐有些喜欢上这位纯真而善娘的姑娘的事实,权当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当然,不乏赌气的成份——他就看这女人的嘴能硬到几时,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他!
顾还卿觉得宫少陵变幼稚了,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智商退化的厉害。
但事情还远不止如此,姬十二拥着她道:“宫少陵已经知道谢静媚对他下过毒,这才使得他有了克妻之命,他以为静羽也知道此事却不早点告诉他,故而对她有些误会。”
“误会个毛线啊!”顾还卿万分鄙视:“他怎么不干脆误会静羽手中明明有解药,却死活不给他解毒,就看着他克来克去,一直顶着个‘克无止境的克妻命’单着?”
“哈哈……”姬十二不禁窝在她幽香馥郁的颈窝笑了起来:“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事实在眼前,他却楞要钻牛角尖,咱们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爱莫能助。”
话糙理不糙,宫少陵现在这样子就有点像钻进了牛角尖,明知事实不是如此,他却固执的不相信事实,宁可赌气一般的去误会静羽。
而他方才一番负气的话,明显也让静羽误会了,以为他只是为了报恩才娶的她,并非因为她的人或者别的什么。
于是这姑娘也误会了,觉得这桩亲事就像是宫少陵见她可怜,施舍给她的。但她平生大约最恨别人的同情、怜悯与施舍,宫少陵这句话戳到了她的心窝子,使得她很难受。
至于宫少陵那个傻蛋,又厘不清自己的感情,所谓“悲一跬而缪千里”,就是宫少陵的最好写照。
这种人,自是不值得同情,让他和静羽去磨合好了,左右静羽也不是那种没有个性的女子,顾还卿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号亏。
“好啦,别在看了,各人的业各人造,自己哄的老婆才香,你现在的注意力应该回到你相公我的身上,我跟你说,宫少陵他灌我酒,我头好晕……”
不用转身,耳朵、脸颊上喷酒的热气及腰上缠来的一双她挣不开的铁臂已告诉她,她自己还有一摊子家务事要料理……
姬十二把顾还卿圈在怀里,让她的背紧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灸热的手掌顺着她的腰线暧昧地摩挲来摩挲去,薄唇叼住她白嫩的耳垂不住的吮吸:“我们有好几天没有合功了,我好想,你想不想,嗯?”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醇。
顾还卿脸一热,觉得他未免太大胆了,这可是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好吧,这里没有人,不算大庭广众,而且整个小巧玲珑的亭子周围围着纱幔,春风一吹,纱幔随风扬起飘荡,美的如梦似幻,颇具隐秘性。
但亭外艳阳和煦,春花乱舞,让她怎么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在这里跟他亲热下去:“规矩点,大白天呢……”
“大白天怎么了?我们以前白天做的还少吗,你不也很喜欢。”姬十二附在她耳边低哑呢喃,仗着酒意,动作也越来越惹火。
顾还卿不自禁的轻喘,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头向后仰,整个人软弱无力的靠在他的怀里,全靠他的力量支撑自己。
他扳过她的脸,火热的唇舌在她的唇角轻啄,淡淡的酒香将她包围,她猫儿般的眯起美眸,有些迷离,觉得自己似乎也微醺,醉倒在这旖旎如画的春光里。
“回房去,别在这里。”顾还卿勉强推拒着他,他的热情让人吃不消,这几日她月信,他想跟她缠绵总不能遂愿,憋了好几日,只怕攒了一身的火气及精力,就等着今日发作……她的心跳加快,面色酡红,觉得自己会被他生吞入腹、寸骨不剩。
姬十二勾起唇角,垂眸看着怀中娇软无力的人,眼中含魅,他一手箍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仍在她身上不安分的游弋,坏坏轻笑:“其实我觉得这里不错,偶尔换个地方定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他眸中火星闪烁,嗓音因渴望而显低沉,带着说不出的魅惑,顾还卿只觉膝盖发软。
眼看要沉沦在他的魅力之下,她只好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边和他热吻,唇舌交换,一边低喃:“话是没错,但被人看去,我老脸丢光……”
姬十二吃吃低笑,按住她一顿好亲,他年轻气盛,打横抱起时她脑子已迷迷糊糊,还在想:磨镜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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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大家都能体会黛女皇那种焦灼而无比渴望、盼望见到到儿子和孙子的十万火急的心情,这一路都不自觉的加紧了行程,几乎是披星戴月,风雨兼程的在赶路。
终于在孟夏末旬,他们抵达了沧月的帝都。
那一日,黛女皇率满朝文武出城相迎,万民欢腾,沧月国举国欢庆!
那一日,在沧月古老而厚重的城门外,在巨岩砌成的犹若钢精铁铸的北城墙之下,名满天下的顺昌女皇着一袭璨金华美的金色龙袍,广袖垂冕,端坐于御辇之上,气势凌绝天下!
然等她从御辇上下来之后,便眼巴巴的望着前面那一行人而红了眼眶。
“陛下!”
“陛下!”
姬十二和莫影率众拜倒于地,同样红了眼眶,喉咙发堵。
那一日,沧月皇宫大摆宴筵,百官朝贺,宫中贺喜之声已震响如雷,玉阶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玉阶下歌舞升平,仙乐飘飘,整座皇宫灯火未熄,而黛女皇彻夜未眠!
“阿娘……阿娘……”
“我的儿……”女皇的寝殿,轩辕黛坐在御椅之上,颤抖的手抚着跪在她膝下,伏在她膝上痛哭失声的莫影,多年的坚持与坚强瞬间分崩离析,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如断了线的珍珠,哽咽不能语……
次日,女皇罢朝。
再次日,女皇再罢朝。
第三日,女皇还罢朝,理由都没有一个……
顾还卿偷觑着一脸淡定的文武百官,以及他们见怪不怪,训练有术的各司其职,在相爷黄宇的带领下,按部就班的处理政务,对女皇的景仰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是一群心理素质多么强大的臣子啊!
轩辕黛一生都没有这么哭过,年轻和庆隆帝闹翻时,她一滴泪也未掉,连眼眶都未红,只冷冷地看了他几眼便转身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