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姐夫安宁出事前后,你怎忘了爷是怎样对他的?爷又岂能这会子忽然又对她独独好起来了?”
婉兮还是忍不住嘀咕,“……便是安宁如何,终究只是她姐夫。安宁的罪,自然比不过他阿玛的功,皇上便是看在她阿玛的君尘之谊上,也自然还能对她好。”
“况且……”婉兮却停顿在这儿,没继续往下说。
她想说的,是皇太后啊。终究人家忻妃才是正正经经满洲镶黄旗的格格,便凭这一点,就将婉兮自己给压得死死的。故此皇太后这些年除了抬举那拉氏之外,第二个想要抬举的就是忻妃了。
婉兮知道自打小十五下生之后,皇太后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好了太多。可终究那老太太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人越老越守旧,老太太就越还是坚持血统之见。
也许老太太的坚持已经不是针对她个人,却也终究没办法以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转了老太太对于这身份血统的坚持去。
皇帝眯眼凝视着她。
她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他又岂能不明白。
他便更是叹口气,伸手攥着她的手,“这些年你在爷的面前,从来不肯说皇额娘的一个‘不’字……甚或即便你受了委屈,即便皇额娘做了很过分的事儿,你在爷面前却都不肯说。你的心,爷都明白。”
婉兮鼻尖儿一酸,却是扑哧儿笑了。
抬起头,认真凝望住他的长眸,“爷,奴才不是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奴才受的委屈,自己会分大小;能放下的,是那委屈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奴才根本就不在乎;至于那些奴才忍不下的,奴才自然会记下一笔账去,静待时机,迟早迟晚算明白了去。”
“可是奴才这笔账里,便是还记着爷的一横一竖,却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记皇太后去。从前年纪小的时候儿,也有委屈了要偷偷抹眼泪的时候儿,可是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了。”
“况且这些年来,奴才也压根儿就没在皇太后面前真正吃过什么亏去呀。因为每一次,爷都及时赶了来,周全地护在了奴才的身前……既然有夫君若此,我还怎么会与自己的婆婆过不去?再说皇太后是老人家,是长辈,便是被老人家说几句,又哪儿受不了了呢?”
皇帝终于笑了,将婉兮的手在掌心里攥了又攥,“还行,还有点儿良心,知道每当有事儿,爷必定都及时赶来!那这回呢?摸摸你心口,良心跑哪儿去了?”
皇帝虽说笑着,可是那眼底却还是滑过一丝的落寞去……
婉兮听得心下震动,不由得抬起眸子,定定凝望着皇上。
天,她知道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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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她都能稳稳当当地过来,以辛者库汉女的身份登上这大清贵妃的宝座,那还不全都是皇上一力在护着么?
她一直相信皇上,凡事放心地依赖皇上,故此这些年两人才能情深如许。可是,这一回她怎会给忘记了?
或许是因为此次秋狝,她顾着石榴年幼,且四公主临盆,故此没能随行,而忻妃是跟皇上一起在热河的……故此京师到热河的距离,也将她对皇上的信任给拘囿住了,叫她一听说忻妃怀了皇嗣,便心下也有些信以为真了。
此时皇上是一棒子敲醒梦中人,叫她的脑袋顿时清凉下来。
是啊,便是皇上在秋狝的四个月期间,总不能一个人的牌子都不翻,却也不至于就非要翻忻妃的牌子去不是?
正如皇上所说,忻妃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其实都知道。皇上便是选豫嫔、慎嫔,抑或是新封的新常在,也不会去选忻妃才是。
不说远的,当年纯惠皇贵妃盛宠,在诞下四公主之后,皇上都再也没有宠幸过纯惠皇贵妃去……那忻妃生下的八公主,那内里的隐情比四公主更要麻烦些。皇上的心下怎会半点阴影,选谁不好,还能偏选她去?
如此想来,便觉茅塞顿开,脑海中的诸多乱绪,这会子已经重新归拢、收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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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便笑了,歪头瞟着皇帝,“那《医宗金鉴》是皇上亲自下旨编纂的,乃为千万年来汉医的集大成者。此书编修成功后,皇上便下旨,将之定为太医院医学教育的教科书,‘使为师者必由是而教,为弟子者必由是而学’。”
皇帝眯眼听着,长眸里终于漾出满意的幽光。
“嗯,没错。”
婉兮莞尔,却是轻垂眼帘,用手指绞着帕子,打着转儿。
“那也就是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刚被选进宫来的时候儿,都是按着这本书修习的。而等他们正式在宫中奉差看诊,所有的诊断、开方的依据,便也都是这本书喽?”
皇帝挑眉,长眸里粼粼泛起笑意。
婉兮低低一笑,“这本书在太医院自然奉为圭臬,没有太医敢跳出这本书去做诊断、开方子……所以即便这太医院里人有数十,可是他们张开的嘴、说出的话,却系出一辙。”
皇帝终于满意地深吸口气,“爷自然不忌讳太医们个个儿都有家学渊源,故此朕也准他们适当用些《医宗金鉴》之外的医理和方子去。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医宗金鉴》是搜罗全国医书编纂而成的集大成者,故此他们那些各自的家学和秘方,也自然不会与这书里的根本,相去太远。”
婉兮心下跳得激烈起来,不由抬眸,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
“故此,太医院里不管哪位太医去忻妃位下当值,他们能说出什么话、开出什么样的方子来,便已都在爷的掌握之中。便不用爷的授意,他们说出的话、开出的方子,爷心下也全都有数儿。”
皇帝轻哼一笑,“除非他们有胆子犯下欺君大罪,将自己的脑袋和家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这才敢背着我去讨好旁人去……”
婉兮含笑点头,“那奴才可就什么都撒手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恼了。总归凡事有爷呢,奴才就安安心心在自己宫里抚养着孩子们就是了。”
皇帝这才“嘁”地一声笑开,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儿一记,“这才是从前的令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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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相隔四个月的相思凝成的酸,全都一点点儿融化,漫溢成了久别重逢的甜。
带着那酸的时候儿,心都是硬的;待得化成了甜,便别说心了,就连四肢发肤、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柔软的饴。
那饴糖啊,软,黏,可任意搓圆揉扁,也可恣意舒展敞开,更可紧紧勾缠……
最终,如琥珀形成的道理一般,将那坏坏的虫儿啊、兽啊的,都给稳稳当当捕捉住了,深深藏进自己的甜软里,紧紧裹缠,密密匝匝,直到融为一体,再无法分割开。
便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缠绊着,包裹着,直等岁月直到天荒地老,将他们一起淬炼成璀璨的晶。
这样的婉兮,叫皇帝一再地体验到何谓“婉”,女子的婉转多情、女子的婉约动人,女子的眉目婉兮,女子的婉娈百态……那些女子所有的屈顺柔媚的曼妙,皇帝在婉兮一人身上,便已体会得淋漓尽致。
于是……皇帝自己终究也忍不住,在婉兮这儿,一再地“淋漓尽致”了去。
先时的情生意动,水流湍急,终于点点徐缓下来,变成了静水流深……婉兮便都不好意思地躲在皇帝臂弯中“吃吃”地笑,“爷……惊涛拍岸,已成汪洋泽国了。”
皇帝急劲儿过去,也被这小妮子的贫嘴给逗乐了。
他轻啐一声儿,伸手在婉兮腰后掐了一大把去,“呸,这就汪洋泽国了?爷这四个月在热河和木兰,可是一片荒芜。”
婉兮心下又跳得快了起来……
她自是不能直白去问皇上,在热河期间可曾宠幸了忻妃去;可是这会子皇上说出的这句话,是不是其实已经是在给她作答呢?
皇帝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遮住婉兮的眼帘。
“去……哪有这时候儿还直眉楞眼盯着人看的?再看,就不中用了~~”
婉兮轻笑,身子软软抱住皇帝,主动拧了小腰儿——
皇帝闷哼一声儿,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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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无梦,一枕安然。
婉兮次日都日上三竿才醒来,皇帝自然已是早早就去处理国务了,婉兮便独个儿舒展在被窝里,慵懒地微笑。
几个月的思念,几个月的悬心,这便终于都解开了。
便是暂且还不知道皇上做了什么,只是她心下笃定:皇上便是宠幸谁,也不会宠幸忻妃;皇上便是叫谁怀了皇嗣去,却也必定不会给忻妃孩子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四个月回来,却只有忻妃一个号称“有喜”了呀。那也就是说,皇上并未宠幸其他人去呢……
婉兮心下有些微微的胀痛。有满满的甜,也有淡淡的惆怅。
其实,虽说女子天生都是小心眼儿,没人爱跟旁人分享夫君的恩宠去的……可是身在后宫,她也并非不能体谅皇上。况且此次皇上驻跸在外整整四个月去,便是偶尔翻了谁的牌子,她都可体谅。
只要不是忻妃,哪怕是豫嫔、慎嫔呢,这些天性恬淡美好的女子,若是她们有了喜,她便是难过,却也不至于要跟皇上耍这样的脾气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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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子,便到长春仙馆去给那拉氏请安,终是晚了半步。
便连忻妃都已经到了。
见婉兮姗姗来迟,便连那拉氏还没说什么,忻妃却已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儿,“贵妃娘娘来得好迟,竟然比妾身这个怀着孩子的,起得还要晚么?”
“今儿算是咱们六宫齐聚,正式给皇后娘娘第一回请安,贵妃娘娘便是最后一个来,倒叫咱们觉着贵妃娘娘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似的。”
婉兮还都没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便被忻妃这么给截住了。婉兮便也不急着走开,就立在忻妃面前含笑看着她。
等忻妃说完了,婉兮这才不慌不忙地抬手理了理云鬓。
“忻妃妹妹这话儿说得,倒叫我有些陌生。说起来怀胎之事,我自然比忻妃妹妹更熟稔多次。我听着忻妃妹妹这话儿,便有些纳闷儿了——忻妃妹妹既怀着胎,皇上怎么还舍得叫忻妃妹妹早早儿起身,比我这个没怀胎的还早,就来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啊?”
婉兮眸光盯着忻妃的眼睛,嘲讽地微笑,“我怀胎的时候儿,皇上可都免了我早晚请安的……皇上怎么忘了也给妹妹这样的恩遇去?”
忻妃面颊上倏然一红,像是凌空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甩了个嘴巴子。
忻妃忍不住咬牙,“是么?皇上既然能给贵妃娘娘,那也必定会给妾身的。只不过昨晚上刚回到园子,暂且没顾上而已。”
婉兮轻笑着走近忻妃,压低声音,只用两人之间听得见的音调,含着笑意缓缓道,“可不,妹妹说对了,皇上是没顾上……因为昨晚上,他是在我宫里。他只顾着陪着我,这才没顾上给妹妹那个恩典去。”
“你!”忻妃好悬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没上来。
婉兮这才轻笑一声,雍容抬步,走向那拉氏去,给那拉氏行礼请安。
婉兮做好了准备,等着那拉氏也挑两句刺儿。却没想到那拉氏却是冲着忻妃冷笑一声,“令贵妃来得便是再迟些,她也是贵妃!忻妃你便是怀了皇嗣,也还只在妃位,哪里有你指摘贵妃的去?况且我还没问,哪儿就轮到你了?”
婉兮也忍不住悄然扬眉。
哟,看样子皇后对忻妃,竟是窝着极大的火气呀。
既然那拉氏已经着起火来了,婉兮便也不慌不忙再添一把柴,“想来忻妃是因为晋位为妃,与妾身这贵妃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便没有了尊敬之心;况且她如今怀了皇嗣,自是母以子贵,想来忻妃心下已是笃定,只要能诞下的是皇子,她必定能晋位为贵妃吧?”
那拉氏眼中便更冷,“你说的是,我瞧着她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如今贵妃位上是还空着一个缺,而妃位上却已是六位,我都嫌挤得慌……便是妃位上迟早都要有人晋位为贵妃,可是谁说就一定是忻妃你了?”
那拉氏抬眸望一眼舒妃和愉妃,“如今妃位之上,位次最高的舒妃和愉妃,谁不比你资历深,谁又没诞育过皇子呢?哪儿就轮到你了!”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能生下的就是皇子?这也太过一厢情愿,就怕到头来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