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
一个商队进入了城市,城门口立刻有人接下,低声说了几句,带着商队在城里七拐八拐,这才歇下脚。
“大人,请暂且在这里住下。”带路的人站在一两马车前,恭敬的道。
“还有谁没到?”马车里透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四川和陕西还没到。”带路的人道。
马车里没了声音,带路的人缓缓退下。
良久,马车里的人才掀开帘子,下来一个老者。
屋子早已打扫得干净,老者随意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掏出一本书看着,心里反复的斟酌着,张之洞这次找他的目的。
看张之洞这遮遮掩掩的行藏,老者知道他的猜测基本是对的。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嘿嘿,真是想不到啊,华夏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奇怪的是,四分五裂的华夏,竟然反倒激发出一些生机勃勃的味道。
老者忍不住讥笑,可见当年满清的衰弱,其实都是下面的人故意造成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各方大佬谁都不愿意花了大心思,掏自己的腰包,把地盘搞得风调雨顺了,然后被朝廷一纸调令,叫到京城去做冷板凳。
如今地盘是自己的了,立马贪污(腐)败全没了,效率竟然也提升了,眼界也陡然开阔了。
想想胡灵珊在报纸上叫嚣帝制的好处之一,就是“责任心不同,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既讲节约,又讲效果”,竟然有那么一点丑陋的道理。
“大人,”手下轻轻敲门,“张大人有请。”
老者微微点头,看来其他人都到了。
“知道了。”
会面的地点,又是在一个普通的小院子里,虽然这个所谓的“普通”,其实有假山有花园,是某个武汉富商的屋子,但在参与会面的人眼中,也就是普通二字。
十几个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装,悄悄进入武汉的人,终于聚集在了一起。
“诸位大人。”张之洞认真的行礼。
十几人只是淡淡的回礼。
“张大人,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吧。”某个来人毫不客气的道。
张之洞不以为忤。
这十几个人,都是老朋友了,曾经同殿为臣,如今都是一方诸侯。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诸位与老夫一起对抗胡灵珊。”张之洞开门见山。
这一点,所有参与会议的大佬都猜到了。
有的人心中便开始冷笑,这个屋子中,虽然只有十几人,但是,不知已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谁会为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毫无理由的得罪胡灵珊呢。
当然,发个电报,强烈谴责,严重谴责,倒是没有可以。
张之洞冷笑:“诸位以为除了老夫,诸位都与胡灵珊不接壤,万事自然有老夫顶着,你们只要在后面捡现成便宜就行?”
众人默然,这种低贱的凡夫俗子的心思,他们几个完全没有。
能到这个地位,谁不是熟读四书五经的,难道连唇亡齿寒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但是,胡灵珊其实算不上刻意进取的皇帝,起兵称帝这些年,没在华夏主动的动过几次刀兵,要不是日本人忽然打山东,胡灵珊连半个山东都懒得去打,连空虚的河北都懒得去吞。
“没有野心?”张之洞冷笑,“老夫视胡灵珊为毕生大敌,仔细收集资料,研究数年,整个华夏除了慈禧,谁敢说比我更了解胡灵珊?胡灵珊的狼子野心,只是藏得很深,你们未曾发觉而已。”
从一介白丁,忽然得了杭州后,竟然毫不迟疑的四处征讨,打浙江,打江淮,打福建,甚至连华夏历史上从来没有征服过的南方邻居印度,都被胡灵珊硬生生的啃了下来。
这些难道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临时出兵,都是运气?
白痴才这么想。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胡灵珊每次都能精准的抓住对手空虚的机会,一击即中,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胡灵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战分子,怎么可能放过统一华夏?
看看她的年纪,才20!20!20!正是年轻人不把人命当人命,杀伐果断的年纪。
张之洞冷笑,坦率的道:“老夫不怕丢人,老夫本来以为凭湖广之地,有个5年时间,老夫足以和胡灵珊一较高下,但如今失了安徽北部,失了广州,失了南昌,老夫败像已现。”
“张大人谦虚了,只要张大人处处挖下深沟,胡灵珊想必也不能奈何得了你。”有人立即道,张之洞就算败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胡灵珊要吃下整个湖广,至少也要打个几年,死伤以十万计,就算胡灵珊再有人手再有枪炮,也是伤筋动骨。
而看胡灵珊的做事方式,吃下湖广,还要修整,花上数年时间消化新地盘。
前后至少有5年以上的时间,足以让其余大佬们做更多的准备,或购买更多的大炮,建立更多的军队,或等待更好的机会。
时间永远是最好的魔术师,谁知道5年后,华夏又会怎么巨变呢,说不定到时候,德国和胡灵珊翻脸开打,美国恢复了实力,进攻华国呢,更大的可能,是胡灵珊忽然情窦初开春心荡漾,看中了某个少年郎,一心一意谈情说爱,把华国的基业,把整个天下,当做了嫁妆,白送给了某个冷傲面瘫狂霸diao丝男呢。
这种可能性是极其大的,看那些少女喜欢的戏文就知道了,除了情情爱爱,还是情情爱爱,难得有几个争霸天下的,都会把基业倒贴男人。
张之洞差点笑死。
你们以为浑身冒着黑气的胡灵珊,会是那样的小儿女吗?
太看不起胡灵珊了。
“胡灵珊是老夫一生仅见的强者。”张之洞斩钉截铁的道。
十几个大佬默然,他们都同意张之洞的看法。
胡灵珊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很多凡夫俗子,特别是小男生,总以为一个人的强大,就是掌握力量,拳头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地位的力量。
小男生们以为,一个学习了绝世武功的人是强大的,因为他可以一个人杀掉几百人;一个拥有天量财产的人是强大的,因为他可以用金钱达成任何愿望;一个掌握巨大的资源或者权利的人,是强大的,因为他可以轻易的用权利碾死他人。
那么,按照这个标准,满清最强大的男人,就是光绪。
谁还能和光绪比金钱,比资源,比地位?
但光绪显然不是强大的人,光绪只是一个30岁的小孩子。
平民对力量的猜测,永远是基于对自身缺乏的东西期盼,如同皇帝用金斧头。
一个不断的在锻炼身体,在努力向上爬的人,是不是就强大了呢?
不不不,这个人并不强大,他只是在增加他的力量,他的权势,他的内心依旧是渺小的和胆怯的,他需要外在的东西增加他的勇气和自信。
一次失败,或许不会打倒他,但是,十次,一百次,一万次的失败,他就会崩溃。
胡灵珊是强大的,因为不管她的敌人是如何的巨大,不管她失败多少次,不管她的力量是否最大,她从来不知道停步,永远往前走。
“内心强大至此的胡灵珊,会被外物迷住眼睛?”张之洞冷笑。
显然不会。
张之洞决定把话彻底说明白,天下大势,清楚的很,要么投降一个才20岁的,没读过几本书的,没有高贵血统,家族几百年没有出过名人贵人,就一卖假药的奸商的女儿的胡灵珊,然后一群饱读诗书,年纪可以做她爷爷的家伙跪在地上舔她的臭脚丫;要么,就联起手来,毫不藏私的拿出所有力量,灭了这个丫头。
有大佬开始考虑,投降,未必不成啊。
别看这一大堆把胡灵珊贬低得一文不值的词语,但是,历史上比这个出身更差的皇帝都有的是,赵匡胤朱88努13盔甲,投降胡灵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为了点虚名,去和胡灵珊玩命,太划不来。
原满清闽浙总督许应骙就是一个例子,这家伙毫无廉耻的投降了胡灵珊之后,还不是继续当官老爷,虽然称不上一方大员,但家族地位和子孙的富贵前途,还是很有保证的。
张之洞冷笑,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胡灵珊地盘小,没有战略纵深,得了福建后,地盘几乎扩张了一半,胡灵珊自然要厚赏许应骙,很有千金买马骨的味道,你现在再去投降试试,保管回家卖红薯。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道理,三国时候张绣贾诩都搞得明白,没道理千年之后,反倒都不明白了。
“那灭了胡灵珊之后呢?”有人直接的问了这个核心问题,谁都不傻,投降后做富家翁或者看人脸色的小官吏,怎么能和一方土皇帝相比,有机会,谁都不会愿意投降。但是,为了灭胡灵珊,倾尽全力,把手下都给拼光了,然后就任由张之洞干掉他们所有人,统一华夏?
那还不如投降胡灵珊了,好歹保住条命。
张之洞叹息,就知道这些大佬不会傻乎乎的被一堆高大上的热血言语哄住。
“联邦制!我们采取美国的联邦制,所有地盘各自执政,拥有最大的自主权,联邦总统采取选举制,5年一次,老夫放弃第一次选举,白纸黑字,公布全华夏。”张之洞严肃的道。
众位大佬再无他意。
“我等立刻偷偷的把军队和物资都运过来。”几位大佬道,既然要决战,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兵家克敌制胜的要诀。
还有矿场,兵工厂,甚至粮食,都需要统一的调拨和安排。
在这群大佬们眼中,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权利斗争,老一辈的政治家不肯退出舞台,合力打压新一辈。
这几乎是一场不会输的战争。
这么多位高权重年高德勋的大佬们联合起来,胡灵珊怎么可能赢得了,几个省的力量,怎么能和全华夏的力量比?撑破天也就是两败俱伤,大家继续保持现状,大佬们继续安稳做土皇帝。
可在张之洞看来,这场聚集了华夏几乎所有大佬的战争,从他的角度看,其实还没开打,已经输了一半。
联邦制的华夏,三权分立的机构,处处透着一个“洋”字,又能有几分儒学的精髓呢?只怕是只有越走越西化,越走越不存在华夏文化。
中体西用,在联邦制的架构下,只是水中月而已。
张之洞的振兴儒家的愿望,终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输了。
“何必呢?”辜鸿铭叹息,死上几百万人,还是走了西方的道路。
“老夫咽不下这口气!”张之洞道。
华夏自古以来,都遵循的道德原则,奉献原则,大局原则,以及无数的美好道理美好原则,在胡灵珊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的小人主意面前,竟然被一一扯下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这是一种深深的罪孽。
“华夏要是没有这层面具,没有这层虚伪,华夏的精神何在,华夏还能如此瑰丽?”张之洞怒,没了人自愿牺牲,没了人舍身就义,华夏将会如何的丑陋。
辜鸿铭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没了虚伪的道德和原则,就没了华夏的瑰丽,华夏只剩下了丑陋?
胡说八道。
这是偷换概念,把所有华夏的文明都盖上了虚伪和丑陋的烙印。
可真相是,华夏被胡灵珊所鄙视的,所揭穿的,所抛弃的虚伪大道理,只是华夏文明中极小极小极小的一部分,是被后人为了私利,故意扭曲的一部分,更多的华夏文明中的高尚原则,从来不曾被任何人鄙视过。
这些被故意扭曲的虚伪大道理,同样早已被欧美摒弃,但欧美所坚持的普世价值普世真理,却偏偏又和华夏最原始最核心,没有被人扭曲过的内涵是一致的。
世界大同,人心大同,不过如此。
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背后拖着辫子,一口英语比外国人还流畅的,心里有西学有儒学的辜鸿铭,只能沉默。
以为西学是猛兽的,从来是错的,以为华夏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也从来是错的。
只是,华夏人不愿意真正的客观的面对两种文化的优劣而已。
……
杭州。
“那个女人根本没有怀孕?”胡灵珊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