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雨连绵,只剩下王慎一个人的引魂亭尤显清冷。
王慎独坐在大厅里生了盆火,火上架着一个铁锅,里面翻滚着一大锅的肉汤,汤色浓稠,肉香扑鼻。
他烤着火,喝着酒,就等锅里的肉汤再滚一滚,滚到里面的大肉软烂一些拿来祭五脏庙,他这一整天都没顾上吃东西,而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索性把屋子里剩下的肉全部扔了进去来个一锅煮。
咕噜噜,咕噜噜……
眼见着肉汤不断翻滚,王慎即将尽情大吃一顿的时候,寂静的宅院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秋雨下得很急,但远处的马蹄声显得更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宛如夜半催魂的鼓点一下下撞击着大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听得人整颗心都将要跳出嗓子眼。
王慎皱着眉看向院门方向,从急促的马蹄声中他能听出来的人不少,至少十几骑以上。不及他细想,近如耳畔的马蹄声很快就到了门口,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喝停声和马嘶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赶路的人明显很焦急,还没等车马完全挺稳安静下来,引魂亭的厚重大门就被人捶地咚咚作响。
王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大半夜还冒雨赶路的必然是来路不寻常,而按南唐刑律,若是毫无缘由直接冲撞引魂亭,那可是重罪。引魂亭不是寻常官府衙门,里面安置的可都是收集来的阴魂,生人乱闯就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而且隶属春秋府执阴司的引魂亭地位特殊,完全独立于其他任何官府机构之外,就算是一州的三司长官,也不敢乱入执阴司和引魂亭的大门。当然,万一辖区内发生了一些需要执阴司插手的棘手事件,执阴司按律也有义务帮忙,但这些都要先行通报执阴司掌灯人,得到许可之后执阴司方会介入。
像今夜的这种情况,大不寻常,王慎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心中戒备顿起。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传了进来。
“西州焦县兵马司副指挥使甘明奉泸州总指挥使甘赢大人之命,护送紧急军情路过此地,遇雨不方便赶路,想借地避雨,还望亭内点灯仙官行个方便。”
说话之人浑厚粗壮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甘明?甘赢?
王慎记不住这么多名字,但他听说过甘家的大名,南唐一共分六道三十四州,而甘家在南唐最西边的整个CD道都是数得上号的大族。这倒不是王慎在这地处偏远老死都不和官府往来的引魂亭中耳目有多广,而是他曾在秦州军营中打过杂役,那时候就听说过世代从军的甘家大名。
为何甘家人会来这里?一个西州焦县副指挥使为何会奉泸州总指挥使之命路过这里?
这里乃是秦州地界,秦州在整个南唐的最西北角,虽然三州同属CD道,但西州在秦州南边,而泸州却在西州南边。这孟县和焦县,一个地处秦州南面,一个地处西州北面,虽是相邻的两个县,但泸州却远在西州更西边,离这里足足有数百里路。
八竿子打不着的泸州兵马司军令为何会途经这里?
王慎念如电转,稍迟疑片刻后就往门口走去,他想的很明白,若对方真是来者不善,那不是区区一座引魂亭的木门所能挡下的,自己孤身在此,还不如主动行个方便,就算有事,也好先观察一下对方底细。
厚重的木门吱呀拉开,出现在门外的是一行十几骑披着蓑衣的赶路人,以及一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马车,王慎看到马车第一眼就又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能从内中感觉到几分死气。
见王慎目光盯在马车上,先前叫门的大汉急忙上来解释道:“在下焦县副指挥使甘明,多谢仙官行方便,我等是奉了行军急令方才连夜赶路,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仙官见谅,明日路过孟县,我自会前往贵县执阴司说明今夜借宿情况。”
王慎打量了一番来人,从疲惫的马匹身上看出这些人定是赶了不少的路,可每一个面上都无丝毫懈怠之色,而且宽大的蓑衣也掩藏不住这些人身上的肃杀之气,虽是便装,但曾在军中生活过的王慎一眼就看出面前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军士。
“嗯,无妨,甘指挥使客气了,既然是奉了军令,那借住一夜也是应该。亭子里简陋,没有招待客人的地方,先让大家进来厅内休息。马匹可牵至后院马厩,那里备有些干草。”
王慎让出路来,甘明感激地对王慎抱了抱拳,马上就指挥手下进了宅院,众人手脚都很轻,想来大家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敢闹出太大响动。
等到所有人连同马车一起进了门,王慎将木门又轻轻推上,屋子里的铁锅已经被烧得噗噜噜直冒泡,王慎索性又从伙房拿出一摞干烙饼,放在火堆旁热了热。
“啊,仙官客气了,我们自备有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