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圭说要回了,底下响起了脚步声,在他一再嘱咐不要走漏今日之话的声音里,两人渐行渐远。惜芷听了这片刻的话,疑惑地怔在当地。一缕缕的冷风灌进了她的丫鬟衣裳,寒冷之意难以抵挡。这时,一双温润白皙的手从身后搭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件相同的丫鬟衣裳。惜芷回过头,原是怜玉将自己的外衣除下给她披上了。
惜芷连忙将衣服拿下,重新给她穿上,边系扣子便说:“你光知道不让我冻坏,你自己不怕冷么,要是伤风了可怎么好!”看见怜玉,她心头忧急之心登减。却听怜玉道:“小姐,我早就来了,看到你在这里听底下人说话,我就没敢惊扰。刚才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啦!”
原来这怜玉与惜芷走散后,误打误撞不消多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只不过是从这假山的左侧入口出来的。她凭着记忆,自己又从中间入口走一遍,竟是又从左侧入口走了出来!她这才上假山去寻找惜芷,却看到惜芷正在听底下两人说话。她只是庆幸自己走出去的时候没有撞到这两人。
怜玉带着惜芷没过多一会儿便转了出来。怜玉微微笑道:“小姐,我们在假山里转的时候感觉永远也出不来了似的,可走下来也觉得没转几个弯。这条路我算是走个轻熟,都能用纸笔把这条路怎么走的给画出来了。”她白皙的脸上一双小梨涡更增清甜。
怜玉坐在桌边,拿笔在宣纸上轻轻描摹着假山上的路径,而惜芷看着一缕微薄的斜阳光影从质地很好的窗纱中透来,打在怜玉的发上背上,小房间里一时暖意融融,好似凝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安详和静好。
她心头盘旋着假山上听来的话语,知道了那个陆予思和厓海会的关系,而若是他们抓来的人真的是陆隐琮,那他怎么可能是陆予思的儿子?
“他这名字这般古怪,会有人和他重名么!”在江浙省的江畔,自己曾那样对怜玉说,那江风仿佛犹在耳畔。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不辞辛苦来寻陆隐琮,难道为了找到他然后成亲么!那是不可能的!而来寻他的唯一根由,只是为着这样一份缘分,虽然它注定很短暂。她由衷感激的,是那纸笺上温情流动的字迹:惜芷妹妹,我必会一生一世地待你好。短短十五个字,暖尽了她的心,即使她不可能去求取这份姻缘,但这也足以让她为这份很轻很轻的缘分去付出,而付出的多少是她不计量的。
这是她出于两人同样命苦的共鸣相怜,亦是她永不会改变的厚道和善良。
那汴梁路的腐化和麻木呢?她微微一笑,她何曾放在心上!那所谓的女子礼节,从来不是她的桎梏!
一路走来,她见识到了曾经从不曾见过的蒙古人的冰冷和残忍,而她内心对蒙古人来占领中原的仇恨愈加深刻。每当她胆怯地在马上看一眼那作威作福的蒙古鞑子时,都忍不住悲痛地望向连片的土地。这土地的样子定然从不会改,还留着那么浓厚的不可磨去的华夏气息,而他们的身影却在穿行,他们还在毁灭这曾经汉人置之若宝的自己的东西。她看这土地的时候,那低低却沉重的叹息要令多少汉人的梦心痛地破碎呵!这是一场黯淡的屠灭,是一曲无望的笙箫。
而倘若这被这户人家羁押着的那位青年男子真的是厓海会的人,她定会救他!她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这个文秀少女的那双秋泓之烟波里此刻流淌着巾帼的豪气。她毫不怀疑地肯定,这是比救陆隐琮更为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