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乔洛愚在门边站定,护着阮惜芷,手中暗扣了一枚棋子。只见溶溶的月色里,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她进到门里,看到了乔洛愚和阮惜芷,不由得神情一变,可这乔洛愚和阮惜芷看到此人,两人却也是无不大惊!
来人背着个包裹,一袭白衣,纤绝出尘,美丽不可方物。一时之间,月光仿佛附着在她身上,被带进屋里;黑墨一般的夜色也在衬托着她的白净,让人觉得她如仙如幻,好不真实!
惜芷叫道:“钟姐姐!你……你……你缘何到此!”说着她上前一把拉住了此人的手。原来此人正是钟梨蓦!
那钟梨蓦看到了惜芷,惊讶无比,她不由得道:“阮妹妹,当真是好久不见你!你可好么?”她的玉肌上犹有泪痕,可是看到了惜芷,心情竟是好转得很了,很热情地与惜芷说话。惜芷不住地点头,轻声道:“我很好,却不知姐姐好么?”钟梨蓦满脸的风霜之色,可她还是笑笑,道:“我也很好。哎,你的那个小使女呢?”惜芷心中一痛,道:“说来话长。”
乔洛愚见两人认识,不由得吃惊道:“钟姑娘,惜芷,你们认识啊?”钟梨蓦看到了洛愚,眼光竟是怔住了,仿佛有痴迷,仿佛有难过,仿佛有惆怅,她怔了片晌,便将眼光移了开,空洞地望向石壁。只听惜芷道:“我和钟姐姐是几个月前认识的,可是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乔洛愚看看钟梨蓦,竟是轻叹了一口气,对钟梨蓦道:“钟姑娘,我何德何能!”
却道这乔洛愚在正月十六的月夜便策马而行去找惜芷了。他行了一整夜,于正月十七的晌午来到了河南江北行省和江浙行省的交界处。那道旁是一片松树林,高大茂密,由于之前落了雪,那松树的树冠上还积满了白雪。乔洛愚行了一夜,究竟是有些疲累,他转进树林,见那地上都是积雪,他只好坐在了一块墩石上,暂且小憩一阵。
过不多时,他只被车轮的咿呀声给吵醒了,往外一张,却看到约莫十余人推着三辆装着布袋子的大车从林子外面的大道上经过,乔洛愚感觉这些人是做生意的,便也没太在意。
忽然间,鸾铃声动,马蹄声大作。乔洛愚看到一队身着蒙古装束的士兵从大道上驶来,乔洛愚心中一凛,且继续看去。
这些蒙古士兵是由一个女子带领着的,那女子也是一身的蒙古打扮,绛紫色抹额衬得她肤白胜雪,一袭鲜红的长袍与她艳丽的面容相得益彰,她纤眉微竖,樱唇紧抿,一派威严,令人望而心生怯意。
只见那蒙古女子驻马迟迟,那些士兵登时上前将那十余人团团围住了。那女子策马上前,眉头紧锁,厉声喝问:“你们这些汉人,这许多人结在一起,想做什么勾当啊?”那十余人见这形势,直吓得屁滚尿流,双腿发软,都跪倒在地,一人颤声道:“娘娘饶命!我们从江浙行省来,就是……就是贩棉靴的,这布袋子里装的都是棉靴啊!”那女子冲着布袋子挑了挑眉,便有一个士兵拿刀在多个布袋子上都划出来个口子,往里一看,果是棉靴没错。那人道:“回小姐,确是棉靴。”
那女子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那些汉人,神色教人捉摸不定,突地,她大声道:“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登时,那些人被推搡在地,身旁都站着两个拿刀的蒙古人,他们吓得高叫:“我们是好人啊!娘娘饶得我们性命!”那女子“哼”了一声,声音冷漠如霜:“说你们是好人,你们自己信么!汉人哪有一个好东西!更何况你们汉人现在都胆大包天,一个个不好好种你们的地,竟然反朝廷!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哪个帮会的,这贩棉靴是不是你们的什么暗号,我可说不准!我宁可杀错了你们,可是你们今日想要逃得性命,那是绝无可能!”她说完这番话,立时便要下令将这些人处死!
突然间,只听得“嗤”的一声,一粒棋子破空而来,正好打在一个持刀的蒙古兵的手腕上,那人“哎呦”一声,握着手腕直不起身来,原来手腕已教那棋子给打穿了!众人脸上都变了色,大家都没等反应过来,只见又是一枚棋子从不同的地方射过来,又打在一个蒙古兵手腕上,那人来不及闪避,手腕也被打穿!
短短顷刻间,已是有十余枚棋子从不同方向射过来,打在了那些兵的手腕上,众人看到那棋子是从林子里打出来的,可是是来自不同方向的,这说明敌人一定有很多人。那女子不敢进林,只是厉声怒喝:“哪里来的人,不敢出来,暗算别人,真是不要脸!”林子里只是无人应答。
这些蒙古兵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看林中不再打出棋子,便看着那女子等她示下。那女子啐了一口,对那些汉人道:“你们还说你们是好人,那为什么有人救你们!”那些人忙地磕头求饶,都说他们不认识打棋子的人是谁,可那女子怎还相信!
那打棋子的人正是乔洛愚。他一看到这些汉人要被无缘无故地杀害,心中愤懑,这才出手相救。他为了掩饰自己,在林子里的一处打完棋子后,立刻跑到另一个地方再打出棋子,这样一来,倒真把那个蒙古女子给唬住了。
这棋子虽然暂且缓住了局势,使得那些人不致立即被杀,可那女子等了一会儿,要引那林子里的人出来,于是她便着令士兵还是杀死这些汉人。
便在蒙古兵手起刀欲落之时,那乔洛愚从林中策马而出,他身着浅蓝色长袍,于那白雪松林中现来,着实是谦谦君子,俊雅无伦,便是女子也要逊了他三分颜色。可此时他却摇着头,唉声叹气,一副倒了霉的模样。
那女子见了乔洛愚,即令士兵先不要杀人。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乔洛愚,对这个俊雅公子一般的人物除了戒备之外,竟生出了一些好感,她问道:“你是什么人?刚才那棋子是你打的么?”
乔洛愚见了众人,连忙装作一副很惊恐的样子,翻身下了马,跪在那女子面前道:“小人不知道有什么棋子啊!小人就是个做生意的!”那女子看着乔洛愚一派书生气,也觉得他不是会发暗器的,可于他是生意人一节倒也有些吃惊,她问道:“你是做生意的,这可看不出来啊!”乔洛愚道:“小人素爱这打扮,是不太像生意人。”那女子道:“你起来说话罢!你做什么生意啊?怎么就你一人?”乔洛愚站了起来,哭丧着脸道:“小人年灾月厄,小人年灾月厄啊!”那女子看乔洛愚这般痛楚模样,心生怜意,问道:“怎地了?”乔洛愚带着哭腔道:“小人孤身一人,没有什么钱,买了一批衣裳要去卖。可是中途小人碰上了一伙儿泼皮破落户儿,他们非要以贱价买下小人这些衣裳!小人害怕他们,只得顺了他们的意思。小人正一路地哀叹时运不济呢,这时候却碰上了一个算命先生。小人也是心痒,想着自己这么落魄,该让那先生给算算。结果……”那女子听得入迷,连忙问:“怎么了?”乔洛愚竟是大哭起来,他抽咽道:“结果那算命先生说我今年犯太岁,不该做生意,若是做生意赔了本,不出七日,则有血光之灾!”那女子心头一惊,连忙问道:“那可怎么是好啊!这怎么化解?”乔洛愚道:“小人也问那先生啊。结果那先生说了一个破解这血光之灾的不二法门,这法门就是让小人与小人接下来碰上的第一个人做一笔生意,这生意一定是要十分公平的,只要这生意做成了,那小人的血光之灾也就消了。娘娘,你是小人碰上的第一个人,你可得救救小人啊!要是你不和小人做这个生意,小人七日后也就见阎王爷了!”他说得惨痛,那女子听了,心中更加不忍,她连忙道:“好!我和你做这个生意,只是这生意怎么来做呢?”
乔洛愚听了,装作十分感恩戴德的样子,又伏下身来给那女子磕了几个头,他站起身道:“娘娘看你有什么东西好卖给我的,一定不要太贵,我身上没多少钱了。”那女子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东西不是昂贵至极的,一时之间她倒颇感踌躇。她摘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柄金钗,道:“这个我只要你三十文。”乔洛愚连连摇手道:“这不行的!虽然娘娘体恤小人,不让小人死掉,可是这生意一定要公平的,就算是娘娘愿意也不行啊!”乔洛愚翻开包裹,在包裹里数了一数,佯装穷困已极,道:“我只剩下五十文了。可是我一件娘娘的东西也买不起啊!”说着深深皱起了眉头。
那女子束手无策,可她心中十分喜欢乔洛愚,做不成这生意她心里也不好受。那乔洛愚突然指着那些贩棉靴的汉人,抽冷子问道:“娘娘,我看那些人是你的这些兵大人要杀了的,那在你眼里,一定下贱如草芥了?”那女子不明白乔洛愚的意思,瞪了那些人一眼,道:“在我眼里,这帮人比他们卖的破棉靴还要便宜得多!”乔洛愚装得十分喜悦的样子,拍手道:“那我唯一买得起的,就是他们了!”
那女子还未搭话,只听乔洛愚道:“我身边的钱财太少了,唯一买得起的就是这些人了……”他看了看那女子神色,又继续道:“更何况,我看这些人也挺可怜的,要是他们没犯什么事儿,我买了他们,放了他们,说不定可以洗刷我的霉运!”
那女子十分喜欢乔洛愚,听了乔洛愚一番话,顿时觉得他说得很是在理;她又一想这些人着实没犯错,自己要是就这么杀了他们,恐怕残忍得过了头!她微微一笑,道:“好吧,就照你说得办!”她策马过去,抬起一鞭打在一人身上,厉声道:“推着你们的车,赶紧随着这位公子去!”那些人连滚带爬地,千恩万谢,赶紧推着车子跑到了乔洛愚身旁,乔洛愚对那女子道:“我把这五十文给你。”说着往外拿钱,那女子道:“这些人在我眼里啊,一个子儿不值!你若非要给钱,那就给我一文钱好了。这也是公平的生意啦!”乔洛愚道:“好,那就一文钱!多谢娘娘救我性命!”他说着拿出了一文钱给了那女子。
乔洛愚对那些汉人道:“你们快走吧!”那些人都跪下来给乔洛愚和那女子磕头,千恩万谢的话说了一大箩筐,这才推着车子离去。
那女子看着乔洛愚面有喜色,只道他血光之灾已除才高兴起来,自己也不由得替他高兴。可她怎知道这乔洛愚实则是为救了那些人而喜悦呢!
她问乔洛愚道:“你刚刚从林子里出来,可曾看到过什么人?”乔洛愚摇头道:“不曾见,我刚才失魂落魄的,就算是有人,我也看不着了。”那女子只道打棋子的人打完棋子心中害怕就跑了,倒也不是很在意了。
那乔洛愚对女子拱手道:“这次多亏了蒙古娘娘!小人以前就听人们说这蒙古人好,可是究竟也没和官老爷打过交道,不知道怎样个好法,今次见了蒙古娘娘,才知道大家说的不错。”
这女子怎不知道汉人都恨死了蒙古人,可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听了这话,倒也十分受用;兼着她喜欢乔洛愚,听了他来称赞自己,心中的欢喜自是又添了千倍万倍。她此时瞧着这乔洛愚,竟是越看越喜欢,心中竟是惴惴而动。
乔洛愚问候那些兵的伤势:“这些兵大人可还好罢?”那女子道:“不知哪里来的缩头乌龟,躲在林子里打出棋子来,伤了我这些人!当真是气死我了!”乔洛愚道:“当真是奇怪,谁人那么胆大包天,敢来打娘娘的人!”他道:“兵大人,回去好好将养将养,找个医生来治治,一定能好的!”
乔洛愚冷眼看这女子,心下暗笑,心想:“若不是这个女子过于蠢笨,我这条计策也没那么容易就成功!”
那女子下得马来,细细凝望着乔洛愚。这女子颇为美艳,乔洛愚被她这么一看,不由得低下头来。只听那女子道:“我叫海拉苏,不知公子叫什么?”乔洛愚道:“我叫阮中。”他肯定不会告诉这个女子他叫什么,只得信口胡诌一个名来,可他心心念念都想着阮惜芷,竟然一出口便说自己姓阮。那女子点点头,道:“阮公子,你很漂亮。”蒙古女子素来豪放,她心中十分倾慕乔洛愚,竟然一脱口便称赞他很漂亮。
乔洛愚有点看出了这个女子的意思,心中叫得一声苦,连忙道:“娘娘,你救了小人,小人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盼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娘娘。小人着急赶路,这便要走了。”说罢他快步上了马,往江浙行省方向疾驰而去。
那海拉苏没有想到乔洛愚会这样说,感觉自己被闪了一下子,心中一怔,竟是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待得那乔洛愚都已然奔出去不知多少里路时,她才如梦方醒。这时这海拉苏不知在原地踌躇些什么,又是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她翻身上马,大声喊道:“我非要得到你这个阮中不可!”说罢她吆喝一声,带着这些蒙古兵,顺着乔洛愚驶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却说这乔洛愚和海拉苏等人走后,那松树林又恢复了寂静。不过这寂静只停留了片刻工夫,忽然,一条白影飘飘忽忽地,从一棵高耸的松树上飞了下来,这人袭一身白衣,美丽无伦,正是钟梨蓦。原来她听了惜芷的话,这段时间里正在去往北边。她赶路颇累,便登上了一棵松树上休憩,她把马匹拴在了远处,是以乔洛愚没有发现她的马。可是这乔洛愚固然是一点儿钟梨蓦的行踪都没发现,这钟梨蓦却在高处把乔洛愚和海拉苏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乔洛愚打棋子如此精准,已是十分诧异,后来看他以计谋取胜,让海拉苏放了那些人,更是对这个男子青眼有加。她见这个男子不但生得英俊潇洒,而且还有武功有计谋,钟梨蓦一时之间,竟是对他十分仰慕;而且她见海拉苏这般气势汹汹地要得到他,她竟是生出敌忾之心,竟是不想让海拉苏得到他!于是这钟梨蓦索性不去北边了,她牵了自己的马,直接顺着乔洛愚和海拉苏等人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一路上,乔洛愚在前面走,浑不知晓这后面还跟着两批人!却说海拉苏和钟梨蓦的初次碰面是在海拉苏找到了乔洛愚,然后要上前去找他的时候。这钟梨蓦也看到了乔洛愚,她赶在海拉苏找乔洛愚之前先来到了海拉苏的面前!那时候,冷雨斜飘,雪霰细碎,钟梨蓦立在大道中央,拦住了这一行人。
那海拉苏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拦我?”钟梨蓦眉尖微蹙,道:“你是蒙古人,我是汉人,为何拦你不得?”那海拉苏是个火爆脾气,听了这话如何不怒!她喜怒现于颜色,不由得纤眉一竖,厉声叫道:“你这个汉人,活得确是不耐烦了!”她本来可以喝令手下的士兵去将钟梨蓦擒来,可这海拉苏生性好战,平时也遇不到什么人和她真正地比试武功,她一看到钟梨蓦,就看出钟梨蓦一定是会些武功的;而且她觉得这钟梨蓦如此嚣张,若不是练家子,哪有这样的胆子!于是,这海拉苏更不搭话,直接抽出一柄长剑,纵身离马,便上前与钟梨蓦相斗!
却看这钟梨蓦亦是离了马匹,跃起上前,只见她挥起衣袂,两条白影闪过,便将这海拉苏的剑势轻然化去,她心里暗道:“这蒙古女子的功夫也不过如此!”心神一稳,双手一收,抽出了两把剑。顿时,这海拉苏眼前现出两道泠泠似水的白光,这白光纵横交错,却来势凛厉!她仰身一躲,长剑出手袭击钟梨蓦下三路,钟梨蓦侧身翻开,这才发觉这女子闪躲之快,宛如鬼魅。她心头一紧,不敢轻视敌人,急忙运剑出招,两人一时之间斗将在一起!
却见红影白影互错,单剑双剑相交,使单剑的红衣女子身手矫健至极,剑招快速;使双剑的白衣女子剑招飘逸灵巧,纤手持剑,如拈柳枝,逍遥洒脱已极!两人一时之间拆了三四十招。
却见这钟梨蓦一个“雁低头”避过了海拉苏的一招,随即,她左手长剑微摆,拦住海拉苏右侧身子,右手圈转长剑,拦腰横削,海拉苏不等她右手剑法使完,已然纵身上跃,钟梨蓦早料到她会这么闪躲,可还是不禁为她反应之快而暗暗喝彩。钟梨蓦见她上跃,左手长剑反撩,要刺向她的后心,可由于海拉苏适才闪躲得太快,这一杀招竟是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危险。
钟梨蓦双手持剑,剑招虚实无定,宛如演练《孙子兵法》,饶是这海拉苏闪躲极快,可是也渐渐落了下风。这海拉苏是个性急之人,她一见自己半天不能取胜,心头冒火,长剑出手失了准头;兼着心静方能从容闪躲,她这一心急,便是连闪躲也没那般灵巧了。过得片刻工夫,自己已是艰难应对钟梨蓦的剑招,防守多而进攻少了。
那海拉苏对那些士兵喝了一声:“一帮傻子,还不赶紧上来给我擒住她!”那些人应了一声,都上来掠阵。正所谓:好汉不敌人多。钟梨蓦的武功虽在海拉苏之上,可是也没胜过她多少,这一时之间上来这么多人来帮她,钟梨蓦还真是有些棘手!她又斗了一会儿,这边刚挡开那些人的刀剑,那边海拉苏的快招又来了,钟梨蓦素来愿意以自己的智慧融入剑招,使剑招灵活多变,虚实无定,可这么多人一上来,自己很快就难以将自己的灵巧剑法使将出来了。钟梨蓦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走为上计!反正那个阮公子肯定也离我们远了。”她心中这般想着,手上剑招变快,几招刺出,将众人逼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却说这海拉苏与钟梨蓦打完,深知对方武功不弱。她非常惊叹于钟梨蓦的剑招怎么如此虚虚实实,多变诡谲,她只以为这是她自家的独门剑法,丝毫看不出来实则这钟梨蓦的剑法根本没有什么精妙之处,只是她素来多智,使起剑法来也是用脑子,这剑法看起来也就虚实无定了,只是这海拉苏竟然于此节丝毫不觉,只以为这钟梨蓦的剑法必定是和哪个名师学的,而她的老师肯定比自己的老师要厉害得多了。
这海拉苏想到这里,一阵气愤,只想找钟梨蓦来再行比过。她虽然心知自己这次能够没有伤在钟梨蓦手底下,全是仗着自己这些士兵,可她还是不愿承认,心想着也许这次那钟梨蓦稍占上风是凭着她的侥幸,下一次她可就绝无这般好运了。其实她不知道她这般想才是她自己的侥幸思量呢。
这海拉苏究竟是太过缺乏智慧,她竟丝毫不想这钟梨蓦莫名其妙地出现难道仅仅是因为仇恨蒙古人么!她虽不想此节,可是心中还是惦记着乔洛愚,但她策马前行想要去找乔洛愚时,却发现乔洛愚又已是奔行在前,不见踪影了。
钟梨蓦经此一番打斗,知道了这女子的武功情况,心里清楚虽然海拉苏的武功一般,可是她手下一帮士兵若是帮着她,那一时倒也不太好办。这样一来,她就想要保护乔洛愚,虽然她不知道乔洛愚的武功如何,可是多一人在他后面保护着他,这总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乔洛愚身后还是这两批人!每次这海拉苏要找到乔洛愚时,钟梨蓦总能拦在她面前和她打一回,每次的打斗都是几乎一样的结果,就是这钟梨蓦打不过这么多人,可是这么多人也奈她不得,她便每次都能毫发无损地跑掉;海拉苏呢,就是既拦不住钟梨蓦,也找不到她,更找不到了那本来马上就能说上话的乔洛愚。
这是这样周而复始,两批人打完后,每次都能一先一后地又找到乔洛愚,可每次海拉苏要上前找乔洛愚时,钟梨蓦就出来拦住她,等打完了,那乔洛愚又奔出去一段路了,两批人都是又得重新开始找他。
可乔洛愚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于这后面的暗流涌动竟是丝毫不知!
经过了一段时日,这钟梨蓦和这海拉苏等人都知道了这乔洛愚好像在寻人,他去过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元兵押着汉人在做徭役。钟梨蓦虽不知这乔洛愚在寻找什么人,只是她知道这做徭役的地方比之别处更是险恶异常,稍不留神就能和元兵打上交道,那到时候自己就必须要助这位公子一臂之力了。
有一天飘着小雨,乔洛愚因为多次寻人无果,难免心中抑郁,便寻了个酒楼,点上了一壶酒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酒至酣处,他蓦地想起一首词,那词这般写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词本是宋朝词人范仲淹所作的《苏幕遮》,是词人抒发自己一腔的思乡愁意的,可是在这乔洛愚看来,却是真正的“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了。这愁不是思乡之愁,而是他对他心爱女子未知何处的担忧;是一腔无人可诉的相思爱恋;是知道她也同样爱着自己,可两人无法见面、无法将这份两情相悦的情意即刻便相互告知的苦痛!他饮尽杯中酒,真觉得这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当真是愈发深刻地体会,那藏在心里的相思意。
蓦地,眼前闪过一道白衣倩影,乔洛愚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过去。其实以他的愁苦程度,本是看不到这周围一切无干的景物了,可是这道倩影实在太过美丽,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悠然落凡,简直不是芸芸众生该有的模样。
乔洛愚眼光转了转,看到这白衣人。却见这人是个美丽无伦的绝代女子,明眸流转宛如月光轻洒,酒涡盈盈仿若甜香满溢;玉肌流光生晕,净眸脉脉多情;纤绝而出尘,遗世而独立。
乔洛愚不禁心中恍惚,暗想:这世间怎地还有如此尤物!他遂别过头,不再向那女子看去。
可是,他不去看人家,人家倒是径直向他而来。却见这女子在乔洛愚面前的凳子上坐下,笑问道:“公子,我能讨一杯酒吃么?”乔洛愚心中惊讶,连忙道:“姑娘多礼。”那女子拿过乔洛愚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现在虽然没落雪,可是落了雨,还是要感谢公子的这杯酒啊。”
乔洛愚听她说话,发觉这个女子颇为知书达理,心头想:“果然不负了她这样一个绝色的容姿。”
只见这女子饮下几杯酒,莞尔一笑,两个梨涡轻然出现,她道:“冒昧寻酒吃,实属不敬。在下钟梨蓦,来自湖广行省。”乔洛愚听她介绍自己,竟是用的江湖人的口吻,不由得微感诧异。他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姑娘来找我,有什么见教?”钟梨蓦浅笑道:“就是来找个吃酒的伴儿不成么?”乔洛愚凝视着她,在辨别这话的真假,只是钟梨蓦被他这般一望,心潮汹涌,意难止歇,不自觉地便红了脸。可她这么一脸红,宛如霞光轻轻晕染在茉莉花上,说不尽地娇媚可喜,乔洛愚一见之下,心弦就如被孩提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原来这钟梨蓦与那海拉苏又一次地打完后,率先找到了乔洛愚。她想将这一腔的情意尽数诉说给乔洛愚。她看到乔洛愚来到了这家酒楼,便也随着他来了。
这钟梨蓦低下头去平复内心,再抬头时脸上已如一池秋水般平静。她问道:“阮公子,怎地,你不信?”
阮公子?乔洛愚听到了这话,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对那蒙古女子谎说自己叫阮中的事来,他眉间微微一蹙,可是随即面色如常,可就是这微微的一蹙眉,也叫钟梨蓦看在眼底。她连忙道:“阮公子,请你别见怪,我与那蒙古女子实是没有半点儿关系。”随即她便将那日自己在松树上见到事情经过的事儿说给了乔洛愚,可是于这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半句也未提。
乔洛愚听了这样一番话,以为她是跟着自己而来;又听她说那日她在松树上,心中已知这姑娘肯定是会点武功的。他当下拱手一笑,道:“姑娘看起来不是和鞑子一伙儿的,那我便说给姑娘了也无碍。在下乔洛愚,不是什么阮中,来自河南江北行省。”
钟梨蓦听了,问道:“那你当日是拟了一个假姓名?”乔洛愚一笑,点头承认。钟梨蓦笑道:“本该如此。”
钟梨蓦的一腔情意,便如那涓涓的溪流般流淌了出来,乔洛愚眼中瞧着她的模样,脑中猜着她能寻自己而来也必是因为自己得了她的青睐垂怜,所以心中也对钟梨蓦喜欢自己有了数。
钟梨蓦看着乔洛愚,问道:“不知道公子有何烦心事么?我只听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乔洛愚看着她那纯净的双眸,心中想着她或许不能接受自己这个烦心事罢!于是他微然一笑,道:“没什么烦心事。”
钟梨蓦也不搭话,她叫小二道:“给我们上一盘棋!”那小二道:“姑娘,我们这是吃饭的地方,哪有什么棋啊!”钟梨蓦道:“那你就去找来!钱不会短了你的。”那小二一听有钱,连忙跑出去找棋了。
乔洛愚道:“怎么要下棋?”钟梨蓦笑道:“公子如此心烦,我来陪公子下一盘棋,聊作遣怀。”乔洛愚道:“可是如果我不会下棋呢?”钟梨蓦笑道:“公子若是不会下棋,这棋就可以尽皆销去了。”乔洛愚问道:“这话怎么讲?”钟梨蓦抿嘴一笑:“因为天底下就没人会下棋了啊!”乔洛愚笑道:“姑娘过奖了。姑娘恐怕太过看得起区区了。”
过了片刻,棋拿来了。两人另寻了个位置,摆上棋盘,准备对弈。乔洛愚示意钟梨蓦执黑子,可是钟梨蓦看了乔洛愚一眼,边淡然一笑边放下了手中正在玩弄的棋子,她笑语盈盈地道:“怎么?这么瞧不起我啊?”乔洛愚道:“怎敢怎敢?姑娘言重了。”他也深为自己此举感到不好意思。钟梨蓦一笑,道:“我们猜先吧。”乔洛愚点头应允,道:“我来猜好了。”
猜先是围棋中确定对弈双方谁执黑子的一个方法。一人从棋笥中抓出一些棋子来,另一人猜其子单双,猜单就从棋笥中拿一枚棋子,猜双就拿两枚。此时这钟梨蓦童心大起,狡黠地看了乔洛愚一眼,竟从棋笥里抓了好大一把棋子,一把她还嫌不够,竟是又抓了一把。
钟梨蓦道:“请乔公子猜吧。”乔洛愚知她与自己开玩笑,心中一动,竟然也从棋笥里抓出了好大一堆棋子。他笑道:“本来我只需拿一枚棋子或两枚棋子来猜就好了,可是姑娘要与在下开玩笑,在下也只好应景,也和姑娘开这个玩笑啦!我的棋子要是和姑娘的棋子单双吻合,那我就要执黑子了!”
钟梨蓦哈哈一笑,道:“好啊,我来数!没想到乔公子这般有趣!”她专心地数了起来,一枚,两枚……她边数边笑:“唉,早知道不拿这么多了,真是作茧自缚!”自己这边是二十九枚,她又开始数乔洛愚这边,乔洛愚的棋子只要是单数,那就由他来执黑子了。
钟梨蓦数罢,怔了半晌,乔洛愚问道:“怎样?”他看钟梨蓦抬起头来,她的眼神里除了惊讶,竟还有些旁的情愫,只见她双颊绯红,眼光滚了滚,蓦地垂眼笑了一下,轻声道:“公子真会抓棋,竟然和我抓的棋子数目一模一样,都是二十九枚。”乔洛愚一怔,随即朗声笑道:“这是在下的运气罢了!”钟梨蓦道:“天下也无这般运气,是公子和区区小女子颇有缘分罢!”乔洛愚颔首,道:“能和姑娘有对弈之分,这缘分本就不浅了。”钟梨蓦道:“我与公子的缘分,只希望不止于对弈。”乔洛愚心中一凛,他看了看钟梨蓦,见她目光有神地望着自己,面带盈盈笑意,乔洛愚心中不禁一阵踌躇,思索着到底要不要让她放弃了对自己的这份没有任何结果的爱怜,钟梨蓦此时却道:“公子还不落子么?”
乔洛愚想着若是她对自己如此情深,自己甚而连这盘棋也不能与她下了。他面露难色,可看着钟梨蓦如此有兴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他想着等下完棋后自己再与她说也不迟,于是乔洛愚用手别住衣袖,落了一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这棋盘上很快便落满了棋子。乔洛愚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女子的棋技很是厉害,自己若是不潜心研究,恐怕还真要被她吃去很多子。这乔洛愚心想,确实是好久都没有棋逢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