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家出身的王弥不同,曹嶷虽系他的青州东莱同乡,却是世代与朝廷疏离乃至对抗的地方豪霸子弟。
青徐一带远离畿辅、依山傍海,自古以来就是为朝廷所不容的亡命徒藏匿之地。汉末时此地黄巾蜂起,使得地方官惊恐至极,皆称“妖寇类众,残不畏死,父兄歼蹬,子弟群起,治屯连兵,至今为患”。黄巾乱后,诸多地方豪霸乘时而动,阻兵屯据,就连统一北方的曹魏武帝也不能将之驱散,只能委任诸多豪强首领为地方官,“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这股强大的势力历经魏晋两代夺兵打压,虽曾竭力反抗,终于渐渐衰微。但谙熟兵事、桀骜难驯的性格,却早已渗透入了许多青徐强豪的骨子里,再也消磨不去。王弥起兵之后,旬月即得青徐强豪大举来投,一来是由于朝廷施政无方、百姓生活艰难;二来也因彼辈与王弥类似,都是好乱乐祸之人也。
而曹嶷本人又是青徐强豪子弟中的佼佼者。他自幼与海岱之间的寇盗往来,谙熟厮杀劫掠伏击遁匿等诸 多手段。王弥起兵以来号称算无遗策,其中倒有大半仰赖曹嶷的谋略。石勒说动王弥将这名犹似谋主的大将放置在远离中原战场的白马,虽系私心作祟,但也确实是相信以曹嶷之智勇,足以阻遏幽冀晋军于黄河北岸,力保要隘不失。
此番曹嶷既然料定那穆校尉乃是朝廷奸细,要借着接应北岸溃兵的机会赚取白马垒,因此立即做了充分的准备:
白马垒小而坚固,只须以数百人马固守,即可抵挡十倍之敌,这且不论。河滩时值夏季涨水,大河水急,滩头乱石隐藏在水下,舟船难渡;有数百弓弩手在俯瞰河滩的一处土岗后埋伏,一旦有事即乱箭齐发,足以将那些颠簸于风浪的晋军射作刺猬。万一有骁勇之士冲过河滩,曹嶷又额外安排了铁骑数百潜藏于远处,到时候纵马突击,必然如摧枯拉朽。更兼随同诸将前来探看的亲兵们俱都弓刀在手,随时准备大砍大杀。
这一来,晋人纵有天大图谋,都必然遭到迎头痛击了。而他们用来夺城的,必定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若将之尽斩于大河滩头,更可以使后来者胆寒。
问题是……曹嶷完全没有想到,身为晋军奸细的穆校尉渡河北去一趟,竟然带回了真的石勒部下大将、十八骑之一的赵鹿!
石勒数月来聚兵几达十万之众,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如今更西进威逼洛阳,令得朝野骇然。论声威之煊赫,简直远远超过大晋开国以来的所有反贼巨寇。首领如此,其麾下大将也各自建立了好大的名头。虽说曹嶷在人前人后对石勒及其部下摆出十分不屑的样子,可当真见到在河北独斗晋军的赵鹿时,仍然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原本紧随在曹嶷身边雄赳赳摆出威逼架势的百数十人,顿时都气焰大沮,纷纷把高举的刀枪剑戟放下。
气氛稍许缓和,那马校尉赶紧上前对赵鹿关切探问,赵鹿对他并不亲切,抬脚将穆校尉松开了,便往河岸上去。那马校尉也不以为忤,随着赵鹿在齐膝深的河水里一溜小跑,十分殷勤。显然他也很清楚,赵鹿一旦回到石勒麾下,凭借河北断后周旋的功绩,必然大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