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与北方极寒的天气截然相反,此刻的东都已经燥热异常,轩城殿外的楼台亭榭青莲满池,腾腾的热气带着阵阵花香一并透入殿内,让那敛目半卧的男人浮现了不耐之意。
“宗然!”
“皇上。”宗然正张罗着小太监们将殿外边角处挂上驱赶蚊虫的香囊,听得皇上呼唤,忙应着入了殿去。
软榻旁放置的八角琉璃樽内浮着已经融化的薄冰,带着一股清凉之意,让李宗治的神色得到了一丝缓和,他睁开双眼,望了望殿外,然后懒懒的立起了身子,低声道:“九原还无战报吗?”
宗然迟疑了一下,先是回头去确认了身后无人,才小心翼翼的低头回道:“回皇上,相国大人来了几回,因皇上说托病不见,所以奴才回了他,可看相国大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怕是……”宗然的话顿住了,李宗治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莫寒力荐慕枫为北上援军副帅,甚至不惜与承建侯李永德在朝堂之上公然翻脸,其毫不让步的作风一如当年,而后他更是将莫家军五万余众力顶入了北上军中,占据了二十万大军中的一角,而自己也相信,他的意图远不止如此,现在看来,果然所料不差。
“粟楠此人狂妄自大,仗着相国府在朝中的势力专横跋扈,慕枫这人朕知道,与莫寒一样敢打敢拼,更重要的是,他不怕死,只要是他觉得对的,便什么都敢去做,这援军已经去了这么久,当初还拖拖拉拉的传来消息,可从前不久突然断讯之后便一直再无消息,武凡中那老匹夫自然心急。”
“皇上也以为……”宗然没有说出口,却用手比划了一个砍杀的动作,李宗治见状放声大笑,道:“别忘了,苏大人的儿子也不是个善茬,粟楠此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朕便看武相还能沉住气到何时,哈哈哈哈——”
狂风凛冽的刮在耳边,雪花被卷着舞动着覆盖着一切,不久之前,这里还是腥风血雨的战场,此刻,却已经是死寂一般的荒凉。
死的人太多,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去埋葬一切,所以,不管活着时是敌还是友的士兵们便只能如此被覆盖在厚雪之下慢慢的腐烂,经受风吹雨打之苦之后,变成白骨黄土,再也不复。
白少卿默默的将最后一块石块垒完,然后把一块简易的木碑插在了那道新坟之前。
文正,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了,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自小失去父母,在别人的收养之下长大,而唯一不同的是,我跟随的是有着正义之心,能够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而你呢,在付出了一切之后,却被遗弃在了这么一个背井离乡的远方。文正,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能擦亮双眼看清一切,不会再迷茫得找不到方向,这样才能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
我们走了,你一人在此,保重!
“少卿——就等你了——”
远远的有人在挥手呼唤,白少卿扬手回应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简陋之极的木碑,深吸一口气转身而去。
如果当初我救下你的那一刻,也救下了一颗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心,那该多好……
奚昊回头看着那渐渐消失不见的坟堆,口中喃喃道:“谢谢你。”
“谢什么?”缠绵有些莫名其妙,当顺着奚昊的视线回望之后,他将双臂一紧,搂住了奚昊的身子,扬起缰绳打马向前,道:“要谢也该是我谢,你能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缠绵感激他一辈子。”
是非恩怨实在难以说清道明,有些人可以当一辈子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在滚滚红尘之中挣扎沉浮,他们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走向正确方向的契机而已。
“哼!武飞云这厮竟如此不管不顾而去,粮草未曾送到,他倒好,一走了之,如今咱们被卡在这盘龙关进退不能,当真是被他害得不轻。”飞鹰传书一日便到,当得知武飞云信中提及突生变故需要撤离巨鹿城池之后,吠承啖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怒骂起来。武飞云当初承诺的军需粮草一拖再拖,现在这十万大军已经攻到了盘龙关,九原军队此刻就在前方建州城全力迎击,他倒好,一句话突生变故便抽身离去,倒让这十万赫博多的士兵该如何自处。
“我早就说过中原人狡诈多端,根本不足为信,如今咱们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打到此处,如果撤回去,岂不沦为朝中众人的笑柄!”从当初与相国府达成协议开始,铁穆耳汗就对这种合作关系抱有不满,却奈何当初吠承啖求功心切,听不进他所言,又兼他身边带着的清风煽风点火,吠承啖才会受了相国府的教唆,借以公主佰茶被刺一事毁约再犯白山,铁穆耳汗与清风一向都不对眼,此刻更是厌其三分,不愿与之多言。
清风却没有他二人那般焦灼之态,只轻轻扇了扇手中羽扇,想了一想之后对吠承啖道:“盘龙关虽易守难攻,却终究不及城墙铁壁来得坚固,就算武飞云撤了兵,也未必便是毁约背弃,巨鹿地大物博,如今已经六月,不久之后便是农作物收获之期,纵然他一时之间未能将粮饷送到,咱们也能广征粮食用以自保,既然此刻城池空了出来,咱们又何不趁机取而代之,如此一来,巨鹿、白山一线便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清风那话一出,吠承啖与铁穆耳汗皆陷入了沉思。
不可否认,如今这局势只有如此才是上策,但这样一来,岂不便要做长期作战的准备了,若武飞云果然没心没肺的一走了之,那这一次连冬季都依然在坚持的征战便当真会沦那些本就反对战争的二王子的簇拥者的笑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