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念头缠绕的那条无思子的因果线,渐渐又分化出两道似有若无的支线来。
那两条支线,分别直指场中的元学意与魔道合欢派的十欢公子。
无思子记忆中那个与人为善、老实诚恳的徐小哥,已经成了魔道合欢派那个坏事做尽,专爱养女子做炉鼎、行采补之事的十欢公子。
而那个掳人***,目无王法的扬州知府侄儿,却已经摇身一变,穿上了稷下学宫的青色制服,读了孔孟圣贤之书,进了武朝科举考场,成了当朝新科状元。如今,更是在这金鳞天梯上,受人仰望,极有可能一步登天。
“哈哈哈,什么浩然正气,都是狗屁!”
十欢公子笑得阴森而又恐怖,他的眼神再不是之前那副邪魅而又玩世不恭的情场浪子模样,如今,倒十足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狂魔。
这一声狂笑过后,他头顶的心魔,不知为何,轰然而散。
他踏步间,不过片刻,便已经赶上了元学意,与他并行而走。
“哈哈哈,怎么,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元学意听着十欢公子的话,又受问道之石的因果沾染,一瞬之间,回忆起许多被他遗忘的往事来。
他的师长,程常大学士经常跟他说,以前的事,你忘了便忘了,记得多少,忘记多少,并没有关系,不要再去想起,你有着“先天浩然正气之躯”,此生注定非凡,你要想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他的未来,固然前程似锦。
而原来,他的过去,却有着那么多的不堪;原来,在被师长点化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
元学意内心动摇,正气不稳。
他想再跨出一步,但这一步却是如此艰难,他如何也跨不出去。
十欢公子冷眼看着他,道:“元公子,还记得你那师长在稷下学宫的殿前,是如何对我说的吗?”
元学意以前不记得,但现在,却是全都想了起来。
那时,不过是“徐小哥”的十欢公子抱着妹妹的尸体,来到了稷下学宫的扬州分部,请求正在此地讲学的程常大学士为他主持公道。
那自诩正道巨擘的程常大学士,敢当着皇帝的面痛骂他骄奢淫逸,痛骂他劳民伤财,要他下罪己诏,要他禅让帝位于贤王,但面对着元学意这个小小劣童,却是不愿行他心中该有的正义之举,反而开始为他开脱。
武朝律法,强抢民女者,***妇女者,需先杖责三十大板,再视案情而定,断定刑罚,轻则下狱十载,重则秋后问斩。
但那程常大学士什么都没做,他对十欢公子道:“此子今日犯下这等罪孽,固然难以饶恕,但他却生就‘先天浩然正气之躯’,将来必然有所作为,如今之事,只是父母管教不严,今后严加管教便是,至于你那小妹,受了这无妄之灾,他家理应拿出钱财来,厚葬了她。”
十欢公子问他,那他妹妹的人命该如何算?
那程常大学士说了一句让十欢公子永生难忘的话。
他道:“你妹妹的死,不过是他做的‘小恶’,将来他学有所成,入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救的又何止是千条万条性命,这才是‘大善’,小恶与大善相比,应有轻重之分,你切莫让仇恨蒙蔽了双眼。”
于是,十欢公子的妹妹,就这么白死了。
那元学意,就这么平安无事回了京城,忘了他做的那些肮脏事情,忘了自己是个怎样的恶人,他读了几年圣贤书,摇身一变,成了那稷下学宫的首徒,成了闻名天下的元学意公子。
十欢公子从那一刻开始,心中的那点魔障便占领了他的理智,他的脑海。
他发誓,再不想做个好人,再不行好事,他要做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于是,那个扬州城的徐小哥,便也成了如今的十欢公子,那个武朝臭名昭著,专爱养炉鼎供其采补的小魔头。
“这——”
元学意看着十欢公子那张英俊却十分扭曲的脸,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悲哀。
造化弄人,才有了这些事情。
只是,他已非昨日的他,那个强掳民女的纨绔,在数年前,在他遇到程常大学士之后,便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再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而眼前的十欢公子,那个曾经的可怜人,如今却是坏事做尽,走了“魔”之一道。那些被他养作炉鼎的女子,又该如何替自己讨回公道,他已活成了他讨厌之人、所恨之人的模样。
如今,他才是正道,而他,早已入了魔。
但是,他终究心有所愧,只是道:“程师是为天下,为万民,非有私心,一切因我而起,你要怪,怪我便是,不要牵扯到程师。”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太好听了,放心,我自然是把所有恨都记在了你头上。”
十欢公子瞳如黑洞,一双黑瞳仿佛要将元学意吞进那无边的黑暗之中,让他永不见光明。
他道:“你能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却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以为,就因为你有‘先天浩然正气之躯’,得稷下学宫重视,我就得一辈子看你逍遥,一辈子耐你不何吗?”
“哈哈哈,你错了,这几年,我干了许多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就为了今天,能让你方寸大乱,能让世人都看你笑话,能彻底断你仙缘。”
“你有‘先天浩然正气之躯’,不是要行大善,不是要拯救天下黎民百姓吗?你登了天梯,去做了逍遥离世的仙人,又怎么为天下的黎民百姓请命?我今天便要为天下黎民百姓也做件好事,让你登不成天梯,让你只能留在人间,做个头戴‘绿帽子’的凡人。”
十欢公子说着,向前踏了一步,超过了元学意,直追前头的无思子,把元学意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