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蜷缩着一只巨大雪白的九尾狐,他背上曾经血红的封印此刻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像是随时随地能被冲破一样。
仿佛察觉到什么,这只狐狸忽然睁开眼,惨绿的瞳仁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却又合上双目,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能看到簿子上的字了?”
黎非木然望着他,犹如本能一般,她潜入了他的意识中,只想看看他,这个藏了太多秘密的狐狸。
“我和青城相识于八百年前。”日炎的语气很淡漠,藏了一丝不容易为人发觉的怀念,“他刚成仙,我刚刚得到上天赐予的名字,大战了三日,互相都为对方折服,反倒成了莫逆之交。”
“他一贯是个胡来不羁的人,能与妖物结交,不以为意,这点你倒是与他很像。”
黎非愣愣地听着,低声道:“我只是喜欢依赖你而已,和师父……完全不同。”
日炎像是没听见,阖着双目又道:“要我说,当日中土无数仙家,惊才绝艳者不少,可心怀之大者,无人及得上他,我一直相信青城有朝一日必成大道,脱离生死轮回之关。海陨降临后,他与夜叉鏖战,伤重濒死,但并未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缠绵难愈,其时他与我在甘华之境徘徊近百年,伤势早已渐渐愈合。只是与夜叉一战,叫他对海外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致,收集了无数海外的传闻轶事来看,其上诸般说法杜撰猜测者居多,自然让他十分不满,他便因此生出了一个伟愿,势必要亲自去海外一探究竟。”
“我二人在东海销声匿迹,搜寻打探数百年,却始终未能察觉到当日夜叉退去的灵气,夜叉这个部族很是奇异,中土仙家设置的洞天结界,对他们来说形同摆设,当真是自由来去,毫无阻碍,更能将自己的行踪隐藏到极致,所经之处,连最细微的灵气也不会残留,当日也正因为这点,才能叫两只夜叉无声无息灭了一整个仙家门派。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自东海曼山出发,前往海外。”
说到这里,他忽又睁开双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有所思:“我们是怀着必死之心去往海外的。小丫头,姑且不论你的身世,这五百年一次的海陨,你也即将亲身经历,个中惨痛暴虐,你很快便能明白,中土仙家对海外的种种警惕恐惧,自然有因有果。”
黎非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她只想知道更多一些师父的事。
日炎渐渐陷入回忆中,声音也变得有了起伏:“在东海飞了十日,终于遭遇天雷火海,诸般闻所未闻的天险,小命几乎丢在那里,及至终于上岸,我等还以为是在做梦。千洲万岛光怪陆离,比中土辽阔无数,我们昔日当真是坐井观天……本以为中土这里有人闯入,他们必然反应激烈,谁知竟全然没有性命之忧。你昔日在异民墓中所见尸体,不过是沧海一栗而已,海外之人形貌怪异者并不多,我二人所见与中土之人一无二样,只是个个都能驱使妖物,海派驭妖之术,确然是自海外流传而来。”
“青城与我在千洲万岛诸般见闻,他都已记在那簿子上。本以为海外之人必定凶残暴虐嗜杀血腥,其实与中土之人并无甚区别,热情善良者有之,狡诈阴险者亦有之,芸芸众生相不外如是。海外灵气稀薄,方术玄术大行其道,青城那些歪瓜裂枣的方术都是在千洲万岛偷学来的。唉,千洲万岛诸般奇异有趣,对他也好我也罢,都是眼界上一次极大的开拓,倘若静心修行,必能精进无数,青城更只差一步便能成就大道,可惜,可惜!”
日炎忽然猛地起身,眼中又流露出那种不解与愤懑:“在海外漂泊数十年,青城却起了归乡之意,唉!惜余年老而日衰兮,岁忽忽而不反。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他挂念中土的水土故交,修行到了这一步,却逃不开这自甘堕落的愚蠢念旧之情!这是他走错的第一步。我二人决心带一件海外的物事回归中土,要从未见过的,方不枉九死一生来了一趟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