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鼓楼美食街的夜宴已经散了,清扫车刚过,街新地洁的模样令人惊讶,就好像突然瞧见满头珠翠的花魁一转眼素衣娥眉变了待嫁娘——长街尽头,闺阁秀丽。
趿拉趿拉的拖鞋声,长街尽头,走过来粗壮结实的男人,瞧脸分明是个软萌甜,可那身板铁打似地,提着十几袋合抱不住的垃圾,步履生风。
“老宋,才收摊啊。”相熟的杂货店老板招呼,夜来买烟的女人身着一件紧身白洋装,眼风一勾问:“那谁啊?力气很大的样子。”
“啊?他,哦,后面饭馆的跑堂老宋。”杂货店老板回答,接过女人的钱,递给女人一盒七星。
话旋儿里的老宋一抬手,左手七大包垃圾就像七袋薯片一样轻飘飘被丢在垃圾桶里,这边右手也一轮,另外八袋也下去,丢完垃圾一转身,一个穿着白衣裳的长发女人冒出来。阴仄仄的气息,老宋觉得仿佛有无数乌云闪电在她的脸上。
“啊,对不起。我好像有东西不小心被丢掉了……那个……压在你下面……”女人眉眼妩媚动人,妆容很重,语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生硬,瞳仁似乎在忌惮什么,望着天际。
好像,她不是这里的人。
呼啦。
老宋毫不介意地将手伸进垃圾桶,就跟手指尖儿上长了眼睛一样,呼啦呼啦几下,又把那十来包垃圾拽了出来。
“啊,真是太谢谢了!多谢关照。”女人随意地从垃圾桶里拿出一张硬麻纸的笺来,韭黄色的,写着不认识的符号。
老宋放好垃圾,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回去。
“耶?老宋,你在这里啊,我刚好要回去,你要带什么东西吗?”玉卮提着行李,她请了几天假期回老家看看,她是最后一个走的,青婀与蔓蓝前几天已经回去,她们的师父过生日,自然是要召回所有的徒儿庆祝,玉卮这两天跟老周交了流水账,才弄完,今昭狗腿地帮着她提着好些清平馆的饭食点心,跟在后面。
“老板要桂花,说今年的桂花会很少很少的。”老宋用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儿缝儿。
玉卮被老宋幼稚的表情动作逗笑,点了点头:“我也会给大家带我们那边的好吃的。师父今年做了很多的酱肉。”
“好咧,替我问你师父好啊。”老宋吹了一声口哨,望着玉卮的背影顺着他的回路渐渐消失在长街那头。
“有什么问题么?”今昭看着老宋突然沉下来的脸色问。
老宋没多说,抬头看了看天,推着她进了清平馆。
那垃圾桶旁旋起了一阵风,白衣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虽天已经微热,可杭城游人还是极多,柳浪闻莺,莺没人多,苏堤春晓,堤不见路,可这会儿是打筋骨的好时节,妖魔鬼怪都去修炼,灵城倒是很闲,清平馆也能躲几天的懒。
十点多鼓楼的夜宴刚开始,而这边坊尾的食客已稀。老宋扎着围裙擦桌子,不小心碰到了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今昭给下棋的两人端来甜汤,放在桌子上,棋盘随着也抖了一下,执白子陈辉卿一脸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
“房东大人,你便秘了?”老宋支起身子,拎着抹布嘿嘿笑。
“没有,我今天早上就已经便过了。”房东大人正直地回答。
朱师傅推了推眼镜:“瞧着这天气,怎么不对,别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咦,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喔,小玉,你回来了。”
老宋转头看,门口站着面含笑意的玉卮,大晚上的,还戴着一顶遮阳帽,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飘出香香甜甜的味道,大概是桂花。
玉卮晚走两天天,却早回三天,今昭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你的小心思我知道放心除了我没有母的进厨房”的贼笑。
“跑这一趟,我可还没吃饭哪。”玉卮坐了下来,“快点,我要吃东西。跑这么远,真是饿了,我这次还带了阿姐做的桂花酒心红糖,辟邪的哦。肉嘛~”玉卮尾音拉长,“阿姐送别人啦。”
两菜一汤一点心很快就端了上来。走大漆的盛盘画着桃花,今昭扶额,何苦这样漂亮的盘子,端盘子的人却是这样瓷实的汉子,偏偏老宋的脸还这么打着褶子的软萌甜趣多多,心塞啊。
老宋放下盛盘,招呼两位棋手:“一起来吃点?”
“还真有点儿饿了,今天的菜可是老板亲自下厨的呢。嘛,休假最幸福了。”朱师傅笑逐颜开地坐过来,还叫房东,“辉卿,是你最喜欢的栀子莲心汤呢。”
栀子莲心汤。是取栀子花的花朵儿去蕊,莲子一小把煮开,再加了冰糖和枸杞用汤罐慢慢的熬煮而成的。熬成的甜汤莹白里悬着栀子花的丝儿,一点枸杞橘红,有冰糖那种特别的清冽如泉的甜,也有莲子朝露般的清越,以及栀子花那带着拂晓之光的花香。可以平火润燥,清心泽肺。这几天清平馆提供的两种甜汤,可能是新鲜的栀子花比晒干的桂花更稀罕,这种比桂花白蜜要卖得更好。
荤菜是龙井虾球。用清水虾,剥壳,剖开脊背,快手抽出虾线来,那虾肉便自然缩成一个圆球,用米酒水焯过,跟新炒的龙井混,虾肉被龙井勾得越发满口清甜,细嫩绵软,应时应季,吃的是轻描淡写的春意。
素菜是桂花豆腐。用的是北豆腐,劲道挺实,裹一层半碗点了酱油的蛋液煎,做家常豆腐的底子。另半碗蛋液放了干桂花用香油炒到略焦,塞入豆腐块的肚子里。豆腐外酥里嫩,深一口还有桂花炒蛋细碎焦香,吃完以后嗓子眼儿甜津津凉丝丝的,若是将桂花换了菊花,还能止咳,是民间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