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解拈玉笛排丧曲,认得琉璃识旧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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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焚香,华榻。

蓝衣青年发如流缎,衣襟露出一段好颜色,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素衣青年,素衣青年喜怒不露半分,淡淡地转过脸去,拨了拨香炉里的香,扬手道:“幼舆,请。”

谢鲲拨了拨面前的琴,起身道:“也罢。”

卫玠拿出一柄青玉笛子:“此番,也算你我知己一场,最后遗作。”

“……他们俩似乎当我们不存在啊。”老元扶额。

谢鲲转头对老元一笑:“世子,你还是乖乖看着吧。”

老元眸光一冷,老周也顿时肃然,众人沉沉看着谢鲲,谢鲲将众人一一看过去:“世子,你们年族,素与我不合,但却从未胜过我;王上,你已经被禁制全部神力,自不是我的对手;这位刚进来的小哥和清平君,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至于这两位么——”谢鲲看着陈辉卿与朱能垣,“大家同为大荒神,何必同室操戈。”

卫玠听了这话,放下笛子,张开眼睛:“诸位不必费神思,这只是我与他之间的契约,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若有一日他食言,我必报复,不死不休。”

那一对本是黛色的眸子,闪着琉璃般的光华,这样的眼睛,清平馆众人在沈弥儿子的脸上,也见过,叫做琉璃瞳。

“你是……郭奕?”老元问。

“不错。”卫玠回答。

“你可知,我们在找你?”陈清平问。

“知道。”卫玠回答。

“你能帮忙吗?”陈辉卿歪着头看着卫玠。

“能,但要先了却此间之事。”卫玠回答。

“这谢鲲,不,这位大凶之神,你知道?”老周问。

“我知。”卫玠回答。

“是你自己一心求死?”老宋撇嘴。

“是。”卫玠回答。

“算了,你们爱咋咋地吧。”老元挥挥手。

卫玠抚着手中的笛子,眼中泛起无限温柔:“我身有异,本不能与人长久,尤其是这一次,我妻腹中幼儿,受到我的影响,恐会生为琉璃瞳。本是三千客,偏有八荒心,这样的孩子长大,会命运多舛,受尽苦难,遭六合神魔疯狂报复索求——我委实仇家太多。我与谢鲲相约,他使我孩儿如常人不具神异,而我,即刻将卫玠此身埋葬,此后三百年,不问世事。”

“这可奇了,这位谢郎君到底有何神异,让身为饕餮之子的你,也要听从?”老周挑眉,“你又何德何能,让那谢郎君忌惮于你,令你旁观?”

“因为,我只是饕餮名义上的孩儿。”卫玠的琉璃瞳灼灼然看着手中青玉笛,仿佛要将那笛子每一分纹理刻入眼中,“我身本是六合陵主翡翠王,而谢鲲,是梵天天使。”

此话一落,众人都有点纳闷,翡翠王?天使?

“陵人对应梵境,就是鲛人喔。而咱们梵境驻梦境的天使是哪位来着?大家不记得咯?”谢鲲在一旁没事儿人一样提醒。

“卧槽!混蛋!哦不,混沌!”老元腾地起身,“你就是那个要差点要我命的混蛋,哦不,混沌!”

谢鲲笑容更大:“只是差点儿而已哦,后来叔宝名义上的爹不是把你救了么,你还把人情给了叔宝他娘。”

混沌出山后,岁时十二族插手混沌之事,元黉受伤为饕餮所救,为报此恩,元黉举荐了陈阿娇为氤氲使者,月老甘泽买了年族世子这个面子,封陈姬为氤氲使者。这件事情在唐朝的时候提起过一次,老宋虽然是头一次来南北朝,但在唐朝跟饕餮两口子吃饭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件事情,原来这个放浪不羁的谢鲲,就是混沌啊。

不对不对,大家的王六郎,就特么的是混沌啊!

如此说来,老元过阵子还要挨打?

老宋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边清平馆众人各自满心卧槽,那边谢鲲已经坐好,正色道:“陵主,虽你愿避祸迁入三千,可此间亦不太平,终有一日,你在此间关心的亲族鲛人会被屠戮殆尽,人丁稀寥,远隐深海,活则为珠奴,死则为墓灯,哪怕如此,你也要离开六合吗?较之而今的鲛人,你族之珍稀高贵,不可估量,鲛人尚且被杀光,你身为陵人,难逃厄运。”

卫玠将青玉笛举在唇边:“无妨,我既应你,便不会再回六合,将永远忘却我身为陵主,陵人也好,鲛人也罢,与我不再有干系,我只是八荒饕餮之子,幼舆,请奏镇魂歌,送我最后一程吧。你也见,九幽大人正在等着我,我恐怕要,死快一点。”

谢鲲点头,再也不看清平馆众人,只沉声肃然对卫玠道:“我亦发誓,终我一生至死,绝不妨害你与你的后人。”

琴音起,有肃杀战场,血雨腥风,金戈铁马,虎跃龙鸣,笛音起,有一叶清风,吹起战士的思绪清愁,吹起厌倦,吹起对世外桃源的向往,于是那清风孑然而去——

那正是偶然的机遇,疲惫的战士见到了倔强的女子与上古的神奇,发觉也许那七情六欲的梵境俗世,好过这纷扰无休,光怪陆离的梦中六合,于是他化作精元,游入那对男女欢愉交缠的灵魂深处,诞成那女子的孩儿,不再是梦境一方雄主,而成了梵境里一个寻常的小儿。

梵境的确是佳美的,哪怕同样群雄四起,哪怕同样腥风血雨,但总有炽烈的情感,令人难以忘记,而终于有一世,他也获得了这样的情感,有了妻儿归宿,有了他曾经向往的那种俗世欢愉。能抚平他千疮百孔的心,能让他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忘记曾经千军万马的过去。

然而最美妙的歌声,要重明鸟刺穿心脏才能歌咏,要陵人失去双腿才能唱出,他获得了太美好的东西,同样要痛彻心扉地失去。

他以为他已经是三千中人,却不料他的神异,将要转与他的幺子。

一旦幼小的人类孩童获得那种神异,六合中人必定不死不休将他掳掠去,他不能保护他的孩子一辈子,亦不能将这还未出世的孩子连同自己的爱妻一同杀死,只能想办法将这种神异除去。

幸好,他遇见了谢鲲,混沌。

上古四凶之一,也是他今生难得的知己。

若有妻儿平安,他必须离开,而以山姽的心智与执着,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追寻而去。

所以,他只能“死”。

卫玠,必须死。

或者,他会成为别的人,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粗使的杂役,远远地在门外看一眼他们,但,他们身边的“夫主”与“父亲”,那距离太近,神异影响太深,只能死去。

那一缕清风虽然不在青山绿水之间,但却远远地在云端遥望,那里山抹微云,是他不能止休的叹息。

曲终,人去。

谢鲲对着卫玠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对不起啊,虽然我这算是帮你,虽然混沌还能找陵主喝酒,但是,谢鲲却要和卫玠永别了——永别了啊——”

再抬头,放荡不羁的青年泪流满面,一迹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琴弦割破肌理,他却浑然不觉。

半晌,混沌谢鲲起身,对沉默不语的清平馆众人道:“让各位见笑了。”

“不,你们,都是痴人。”陈清平破天荒开口。

不管混沌后来做了什么,是好还是坏,谢鲲也罢,王操之也好,他对他的知己,已经足够好了。

雨下得凄厉,似梦似醒之中,山姽瞧见她的夫主卫玠,一袭白衣,含笑而来,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儿:“别哭,我不想看见你哭。”

山姽猛地坐起,眼前有晨曦之光,哪有卫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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