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王容陪着杜士仪辗转云州都督府、代州都督府、鄯州都督府,如今又来到了灵州都督府,她不禁忆起当初云英未嫁时不顾礼教,跟着杜士仪入蜀的情景,如今想想,竟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从她踏入灵州都督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意到行礼的人无不悄悄窥视,目光中大多带着几分好奇,而更多的是凛然敬意。当来到内仪门时,看到杜士仪匆匆出来,尽管分别不过数月,可她仍是感觉心底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思念。
“幼娘!”
王容见他快步上前,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场,笑着轻轻握着自己的柔荑,随即就在孩子们那一口一个阿爷声中,毫不费力地将杜仙蕙一手抱了起来,继而又摸了摸杜广元的头,得知杜幼麟尚在呼呼大睡,这才对段秀实等人一一颔首招呼,她只觉得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等到杜士仪放了孩子下来,却又去和她身后的康庭兰说话了,她连忙叫来此次执意定要随行的秋娘,嘱她带着孩子们入内,然后整理行李,自己瞧了丈夫一眼后,悄然去安置随行的段秀实等人。
杜士仪知道妻子是把地方留给了自己谈正事,即便他是顾家好男人,可大老远地好容易才把康庭兰调了过来,他总不能让对方感觉不受重视。更何况,康庭兰和他的相识在许多年之前,两次交集都是在城门口,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多少联系,他自然需要对其交待清楚。因此,在几句寒暄之后,他便欣然笑道:“虽说你远道而来辛苦,应该让你先安顿下来再说,但事不宜迟,有些事我得立刻嘱咐你。”
康庭兰最希望知道的便是自己此任朔方究竟肩负什么责任,因此当即爽快地笑道:“正想请大帅为我指点迷津。”
当随着杜士仪来到灵武堂时,他就发现这里并非空空,而是早就等着一些自己不认得的人。随着杜士仪一一指着为他介绍,他便发现,从朔方节度副使李佺、左厢兵马使郭子仪、先锋使仆固怀恩,再到来圣严张兴二位节度判官,掌书记王昌龄和支度高适,以及推官来瑱,竟是济济一堂全都是朔方的高层人士。于是,之前虽有中郎将之名,真正能够调度的禁军却少得可怜的康庭兰不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几乎是杜士仪麾下文武全数到场了,自己何德何能,一到便能参与什么大事?
“康将军请坐此处。”
见一个从者领他到了自己的位置,康庭兰再一看,上首是李佺和郭子仪,下首是仆固怀恩,不禁镇定了一下心神方才安坐了下来。待见杜士仪在主位上坐定,一时文武尽皆凛然,他也不禁提起精神预备聆听机宜。可谁曾想,杜士仪的第一个话题就是自己。
“之前我让子严对拙荆说,盼星星,盼月亮,这才算是把人给盼来了,其实此言对康将军来说,也是同样的。我连月以来上书已非第一次,奈何朝中宰辅最初都不肯通融,陛下亦有疑虑,若非此次狼山大捷,恐怕还未必能把你调来。”杜士仪见康庭兰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康将军应该知道,你离京之前,陛下已经下诏赦免了昔日兰池州等六胡州中,随同康待宾等人起兵叛乱的胡户。”
尽管是同姓,但实则康国出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以国为姓,按照大唐的习俗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但不同的是,各国王族,都会在原有的名字上再加上昭武二字。此昭武乃是突厥语音译,若是用大食语来说,便是温。代表的既是此人享有首领的尊号,也是王族的姓氏。所谓的昭武九姓,也因此而来。康庭兰很清楚,自己和远在西域的康国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祖上曾经附庸过突厥人,在默啜年间降唐,而他已经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唐人了。
于是,他便点头应道:“我是听说此事。陛下宽宏大量,又有杜大帅上书请求赦免,兼且胡户不服水土,河洛江淮虽则富庶,可地少人多,他们身为外人,在其间与本地人相处不好,时常有些纷争,如若长居内地,未必不会生乱。”
“你此虑正是,所以我明知道这些胡户常常会脑生反骨,但朔方抵御北狄,却也离不开他们。”杜士仪冲着康庭兰微微颔首,随即说道,“而此次我名为响应诸胡酋所请,上疏请赦免这些人,但那些提请此事的族酋未必就是怀有善意。而康将军既是出自昭武九国之首的康国,如今又在朝为高官,此次出为朔方大将,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谓是天然的亲和。我知道,你从骨子里来说已经是和我等唐人无异,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一再力请调你来。”
他一无赫赫之功,二无出众背景,在众多十六卫军官之中素来默默无闻,原来是因为这个方才被调到朔方来的!
康庭兰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却反而舒了一口气。至少是因为有用而被调来,年纪已经很不小的他自然没有任何不高兴。他当即站起身来,长揖行礼道:“大帅如有吩咐,请即刻示下,康庭兰无不遵从。”
来圣严在接到杜士仪的手势示意之后,立刻从旁边拿起了好几卷东西,上前亲自送到了康庭兰面前:“康将军,这是从前朔方六胡州所居胡户的资料,请你先过目一下。另外,还有大帅从江淮和河洛调来的各种案卷。后头这些东西,若不是大帅神通广大,只怕是根本难以入手。至于如今这些当年未曾附逆故而留居故地的胡酋,这些天子仪和怀恩都没少打交道,来瑱也可以帮你。从河洛江淮来迁的胡户,应该会在数月之内陆续迁来一部分,但全数迁来,至少要晚上半年甚至一年了。幸好跨度长,你也能多有些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