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强大到可怕的男人让你知道他曾经不那么辉煌的童年时光以及往事,就算是无意之中的,他也是在潜意识中向你打开自己,希望能够被你接纳。
袁景瑞在露台上接电话的时候,张大丰与张大才兄弟两个正在深圳街边的小馆子里喝酒。
很小的川菜馆子,他们坐在窗边,透过油腻腻的玻璃能够看到外头的街景,已经很晚了,这城市也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样子,街上来来去去的车和人,什么样的都有。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喝了很久了,桌上只要了两碟菜,辣子鸡丁和炒猪肚,酒瓶子倒是东倒西歪了好几个,全是高度的白酒,喝得醉醺醺的。
咽下一口酒之后,张大才压低声音开口,“哥,你说姓袁的那小子会怎么样?”
张大丰握着酒杯恶狠狠地道,“怕他干什么?我们哥俩儿现在背后有人撑腰了,可惜那几个河南人没胆子,下手轻了,叫我,直接把那个老太婆剥光了扔到人民广场去,他不是常上报纸吗?他不是有名气吗?让他好好出一把风头。”
张大才点点头,张家兄弟都长着扁平面孔,眉毛稀疏,因为长年喝酒的关系,眼皮什么时候都略微浮肿,但是张大丰生性冲动,体格也比较壮硕,张大才却是最喜欢女人的,常年消耗,人就胖不起来,瘦巴巴的身材,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但他想的东西比他哥哥要多得多,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大哥行事太过莽撞,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一点对他来说反倒是个好事。
“你说我们这么一搞,那男人会说什么?”张大丰再喝了几口,眉头皱起来,又有些忧心忡忡,“你电话给打过去了吧?怎么他还没来?”
张大才用筷子在辣子鸡丁的盘子里拨来拨去,鸡丁早已经被挑光了,盘子里只剩下干巴巴的暗红色辣椒。他说话的时候没看他哥,“我们这么一搞,袁景瑞肯定要出手对付我们,那男人还想吃到肥肉,铁定得保着我们,不出手也得出手了,否则成天叫我们等消息,磨磨唧唧等到什么时候去?”
张大丰张着嘴巴听弟弟说话,听完后简直满脸都要放出光来了,赶紧又给弟弟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大才,你聪明,你太聪明了。”
饭馆里的服务生们已经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张大丰倒空了酒瓶子又抬手叫人,“再来一瓶。”
所有服务生都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走过来的小姑娘开口就问,“先生,我们准备打烊了,要不先生先买单吧?”
张大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红脖子粗的,眼睛都是血红的,“怎么?怕老子吃饭不给钱啊?啊!臭娘们,还怕我们喝不起是怎么了?”
小姑娘被吼得脸涨得通红,后头立刻有其他服务员叫起来,转眼厨房里就冲出来几个身上到处溅满了油星的小伙子,捋着袖子吼,“怎么?想干什么?吃东西不给钱!想吃霸王餐啊你!”
张大丰张大才两兄弟虽然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人,但家里八十年代便开始经商,算是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十几岁便过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就算后来过得不太顺利,但从来都没真刀真枪地跟人动过手,被一群年轻小伙子这么围住,立刻就被吓住了,可又毕竟是男人,不想一下子就退缩那么孬种,是以屁股已经在往后退着,脖子却仍是往前梗着说话,姿势好笑到极点。
“你,你们别乱来。”
开饭馆的,各种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那些年轻人怎么会把这种纸老虎放在眼里,其他客人也都停下筷子,津津有味地把头转过来看热闹,眼看着人家粗壮的胳膊就要挥到自己面前了,张家兄弟几乎没惨叫起来。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很冷,在这吵吵嚷嚷的饭馆里显得异常突兀。
“别动手,这两个人的单我来结。”
所有人都把头转向来人,张家兄弟尤其激动,张大才还没说话,张大丰已经叫了出来,“温先生,你可来了!”
张大丰与张大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温白凉的车。
是一辆银色的宝马X6,那个蓝白色的著名标志在街灯下闪闪发光。谁都知道它的价值,服务生拿着百元大钞露出笑容,还特地追到门口问了一声,“先生需要找钱吗?”
温白凉走在最后,正在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回头,只朝后摇了摇手,接着便坐进车子,发动机低响一声,转眼加速驶离。
留下那些仍在饭馆里的店员与食客们一阵的热烈讨论。
“看不出那两个人有这种朋友哦,开宝马X6的,有钱!”
“你知道他是他们的朋友?我看不像。”
“那他干嘛跑来给他们付钱啊?”
与小饭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正相反,X6的车厢里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声音。
张大丰与张大才倒是想说话,可前头开车的男人一直眉头紧皱地在拨电话,电话却又一直没有被接通,他们也就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张大丰与张大才为何会认识温白凉,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但事情的根源却得一直追溯回十几年前,追溯到袁景瑞头一次出现的时候。
在张大丰与张大才看来,袁景瑞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煞星转世,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再没有好过。
虽然是张成方的亲生儿子,但从张大丰与张大才记事起,就与父亲亲近不起来。
也没办法,第一批做生意的都更像是跑江湖的,父亲常年在外头,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出现那么几天,家里全是母亲一个人操持,之后母亲又早死,父亲娶进门的是一个比他们才大了十多岁的外地女人,这种情况要他们跟老头子太过亲近,难度还真不是一点两点的大。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事,老头子一开始对他们是很不错的,十几岁开始,他们便开市面上最好的车子,吃穿用都是最贵的,到哪儿身边都围着一群人,日子过得拉风得不得了。
老头子的愿望一直是想让他们读大学,最好出国弄个洋文凭出来,可他们两个从小是被母亲宠大的,之后父亲又因为愧疚什么都由着他们,后母也不敢多管着,日子一向是过得胡天胡地的,哪里还想要读书?好不容易混到高中毕业,死也不想再摸书了,张成方也拿两个儿子没办法,只好在厂里给他们安排了两个位置,让他们跟着他学着做生意管理厂子。
张大丰与张大才松散惯了,车间里一进去就叫苦连天,坐在办公室里又觉得无聊,待在厂里简直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后来在生意场上认识了一些人,倒像是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整天跟着他们到处吃喝玩乐,香港的夜总会澳门的赌场,一圈见识下来,叫他们大开眼界。
那时候成方虽然只是个江浙小厂,但到了九十年代,一年也有了数百万的营收,在浙商圈子里小有些名气,张大丰与张大才口袋里是有些钱的,后来玩得大了,就直接欠账。反正太子账逃不了,人家也乐得大方,就这么一笔一笔欠着,最后欠条全到了张成方的手里,竟然有几百万,气得老头子差点发心脏病。
再后来张成方对这两个儿子就没那么放手了,钱管得紧,连人也管得死死的,他们做什么都要盯着,他们见识过花花世界了,再被困在那憋屈的小厂里,憋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正郁闷着,没想到老头子居然从深圳把袁景瑞给带了回来。
当时袁景瑞才二十多岁,年纪与他们差不了多少,但手段厉害,进了厂之后便将许多老规矩改了,那些原本坐在位置上舒舒服服拿钱的家里人日子立刻变得不好过了,他们两个更好,被直接请到车间里,从最底层做起。
亲戚们当然是不满意的,冲到张成方面前去闹,舅舅还把他们俩推到最前面去,“老张,你不是连儿子都不要了吧?找个外人来管厂子,还要给他股份分红,怎么?你想让个外人把这厂子零拆了?”
自从他们的生母死后,张成方一向对他们母亲娘家的人很是客气,或许是出于愧疚,更何况当年称成方刚起步的时候,两家亲戚都是凑了钱的,所以张成方做起来之后,这些亲戚几乎都靠着这厂子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没想到这一次老头子居然一意孤行,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
“我再不这样,这厂子就要毁了,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袁先生是这厂子的救星,为了留住他,让他能够全心全意地为成方出力,给他股份是必须的,至于我这两个儿子。”他说到这里,眼睛落到他们两个身上,居然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没把他们管教好,养出了一对废物,成方不能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