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苏浅默了。楚渊那种直剌剌热切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作为一个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骄傲男子,他对她如此低入尘埃,心里有没有在滴血。她也不知道他是看上她哪一点,要如此执着。眼睛里有一点迷茫和彷徨。心里有一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但其实她并没有错。要说错,也只能说错在她有那样一个身份。怪那些老头子们没事儿整出些星象谶语,害得她不得不从小就虚与委蛇,不得不为了活命被算计又反算计,周旋在这一群手眼通天权霸一方的狐狸中间。轻咳了一声,她转移开话题:“舅舅身体如何?”
楚渊眸光里闪过一丝落寞。声音极淡:“还好。至少比你我好。”
苏浅略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好。你可以趁机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时间很紧迫。表哥该拿出自己的铁血手腕来了。下一次,我再不可能施这种术了。”
楚渊沉默着没言语。一个女人为他不惜舍去本元折寿五年,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羸弱瘦削的样子,连拥抱一下也不能。无以形容此刻心里的痛楚。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苏浅双眼迷蒙着,唇抿成一线,双手却在被子里交错缠绕。
楚渊静静站立着。秀挺的身姿看上去有一丝惆怅和落寞。惆怅这个词,还是第一次用在他身上。现实总是这样残酷。无论你多强大,手握多重的权,总会有弱点,总会有被人掣肘的时候;无论你多志得意满,总会有失意的时候。而这个弱点,很有可能致命;而你所应该得意的东西,其实并非你想要的,你所失意的东西,却是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
半晌,楚渊轻声道:“好好休息吧。”
然后,步履有些虚浮地步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关拢。
苏浅歪靠在枕上迷糊了半宿。烛火一直摇曳着,将屋中的器物拖拽出参差的影子。有些神秘和冷清。
直到一缕风落在床前,她倏然睁开了双眸。
眼前赫然另外一个她。水眸半睁不睁,樱唇总歪出点痞痞的笑意,瘦削的身躯站得有些随意,连头发都是齐肩,丝绢绑出个不伦不类的小辫来。她不由一笑。能将她扮得如此惟妙惟肖,除了凌华不做第二人想。能在听了她一句三更到我房里来这一句话后便猜测到她的用意,来前就扮上了。凌华也不是个简单的。在凌华看来她的用意却不是那么难猜测的。他是她的隐卫首领,唯一能拿到明处来炫耀的便是他的易容术。易别人就用不到他了,唯有一个易容成她,才会让她把他像召唤兽一样召唤出来。
“来,说句话听听。”她嗓音嘶哑,疼得她抽了口冷气。
“公主就不能等伤好后再走么?”凌华说道,嘶哑的嗓音和她一般无二。
“人才呀。”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如同自己在拍自己的肩一般,令她心里觉得有些瘆的慌。“连我哑着嗓子的声音都能模仿。”顿了顿,道:“你家公主还没那么弱,这点小伤死不了人。”说着,劈手从他手中拿过一个小布包,一转身闪入屏风后。等伤好?她心里暗笑了一声,不消说伤好,便是等明日,她也再没有机会出得了云都城。
再出来时,已变成一个略显瘦弱的俊俏少年,一身玄色锦衣,出门便能和夜色融为一色,看年纪尚未及冠,头上松松挽了个髻,插着一支墨玉发簪。凌华啧了啧舌。这样一个柔美的少年,走在街上恐怕得男女通杀吧。
苏浅拿着一包药,拍在凌华手上,道:“吃了它,在房间里装病看书即可。谁要给你把脉就尽管给他把,保证神仙老子也把不出问题来。”
“公主要一切当心。”凌华忧心忡忡地道。
苏浅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一声。身形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凌华呆怔了片刻,将手中的药包打开,里面三颗丸药倒入口中,然后将纸包扔在了炉膛里。晃到床上躺下,一抬手灭了烛火。
暗沉的夜色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风一般移动着。